晋末多少事 第1044节
作者:然籇      更新:2025-12-23 18:56      字数:4334
  何放说着,将印信在谢奕等人面前晃了晃,接着就要收到怀里去,却发现谢奕和荀羡等人皆是脸色微变。
  何放有些茫然的看着他们,谢奕则直接扑到了沙盘前,沉声说道:
  “新招募的兵马,不过是一群没有什么临战经验的散兵游勇罢了,慕容虔真正想要、也真正值得要的,还是他麾下的半数兵马,哪怕不足万人,也是青州战场上的一股能够渔翁得利的势力。”
  “尔犯下大错矣!”荀羡也并指指着何放喝骂一声。
  何放讷讷看着手中的印章:
  “印信尚且在此······”
  “慕容虔虽为降将,但武将皆有三分火气在,其拥兵自重而为会稽王所招徕,并非走投无路为会稽王所降服。”阮宁在旁边无奈解释道,“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的为尔等一介书生所把持?
  甚至就连调动兵马的印信都能直接托付在尔之手中,还任由尔带着印信前来睢阳,这说明什么?”
  何放骤然回过神来:
  “他,他根本不打算要这印信······所以才会毫不在意,甚至印信可能被困阻在睢阳城中也毫无干系······”
  谢奕叹道:
  “正是如此,尔这迂腐书生,为人所骗矣!恐怕此时慕容虔已率军协助慕容儁进攻大司马去了,偏生你这监军不在身边,再无半点掣肘。
  而那新招募的士卒,群龙无首下,或为慕容虔进攻、击破,进而收编,或直接作鸟兽散,莫非尔还能指望着一些新兵可以和慕容虔一较高下?”
  何放脸色灰白,差点儿直接坐倒在地:
  “印信,印信······”
  这印信,霎时间似乎成了他的执念,也成了桎梏,让他两眼失神,浑然没了定策。
  荀羡缓步走到何放面前,低下头,怜悯的看着他,同时伸手到他怀中,轻而易举的拿起来那枚印信,把玩打量一圈,随意的丢在地上:
  “不过是一个印信而已,用萝卜也能刻一个!”
  这就像是最后一棒槌,狠狠地敲打在了何放的心头,让何放失魂落魄,就像那死人一般。
  “带下去,让散骑常侍好生休息。”谢奕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同时把“散骑常侍”这四个字咬的很重,就像是在作别一个不值得怜悯的失败者。
  亲随们很快把何放拖了下去,与拖走了一条死狗也别无二致。
  阮宁则捡起来那枚印章,恭敬的将其放在沙盘上,含笑说道:
  “轻而易举就让何放交出了印信,而且何放本人为我所控,则此次东行,更有可能成功。
  只是不知道慕容虔得知之后,又会作何感想?”
  荀羡和谢奕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过谢奕笑了两声就收敛起来,正色说道:
  “慕容虔现在装着朝廷的忠臣,想来也是想要哄骗、收拢更多的兵马,一旦等其彻底壮大,则也会改旗易帜,所以我们更不能拖延了,尽快拿下成武、刺入巨野泽以北,才是要务。
  孙无终那边可还有后续的消息传来?能不能从慕容虔手下抢出来兵马,还要看他了。”
  第一六四一章 日日新,苟日新
  孙无终(注:第一三五零章),这是谢玄在京口招募的流民士卒里又选拔出来的佼佼者,在杜英北上关中之后,其奉命驻守京口西侧的各处营垒,曾经率领将士几次击败乱七八糟的敌人。
  之所以说乱七八糟,是因为这些敌人多半都是山匪流寇之属,但建康府是江左首善之地,哪里来的这么多山贼流寇?
  多半都是江左世家、朝廷和大司马府等等收买了之后用来试探京口王师防务的。
  然而有孙无终在,这些山贼们一步也未曾进入到京口腹心之地,反倒是被袁方平、韩胤等人抓住机会,清扫了老巢。
  在这一战中,又是袁方平和韩胤这个组合出了风头,孙无终作为前期的守将,名声不显。
  当然,磨砺一把刀而不使其崭露锋芒,也是因为另有用处。
  很快,在发现京口是一块硬骨头,而且杜英作为自家女婿,威胁也降低了不少之后,司马昱开始把注意力放在北伐上,大肆招兵买马,那些在之前的勤王战事中被打散的世家部曲、趁乱从世家藩篱之中逃出来的佃户流民,再加上被京口王师清扫了一通、无家可归的流寇山贼,这些都被来者不拒的司马昱收拢。
  在这其中有一个带着几十号人前来投奔的山贼头子,甚至是提着京口一处营寨将校的首级前来请见的,这让司马昱大喜之下,立刻将这个名为“孙强”的山贼委任为校尉,殊不知此人正是让司马昱多番探听而不得消息的京口西侧营垒主将。
  自此,孙无终便带着六扇门和麾下亲信几十人潜伏在慕容虔统率的北伐军中,借助孙无终校尉之便,暗中宣传关中新政、发展同路中人。
  且因为孙无终作战勇猛、每战先登,所以颇得慕容虔和何放的赏识,所以其在自己那千把人之中的自主权很高——慕容虔本来就没有提拔将领的权力,所以为了让孙无终忠心,也只能尽可能不过问他麾下兵马的举止,这也让孙无终几乎很快就在军中拉扯起来了一支数百人的核心力量,伺机而动。
  慕容虔那边的消息能够源源不断通过六扇门传递过来,孙无终自然功不可没。
  “慕容虔之前就开始向这些新招募的兵马之中安排亲信、收买将领,孙无终就已收到其钱款千贯,甚至还有建康府外的地契一张。”阮宁微笑着说道,“敢把建康府外的屋舍田产相送,说明慕容虔当真不打算回建康府了。”
  “可惜何放此人,竟然还相信慕容虔并无叛变之意。”荀羡叹息道,“愚人,愚人啊!”
  谢奕感慨:
  “或许他也清楚,只是在心中不愿意相信罢了。
  这年头,想要找到一个这样忠诚,且愿意信任别人的人,也不容易啊······”
  阮宁则摇头说道:
  “司马氏已失其鹿,世家则一意孤行,此皆非天下众望所归也,此时再忠诚于朝廷,不过是愚忠。
  愚忠,逆流而动,必然有,但不足敬。”
  谢奕和荀羡的目光都不由得落在了阮宁的身上,他们可是很清楚,曾经的阮宁也是世家制度的坚定拥护者,后来跟在都督府,也颇有些不情不愿,结果现在竟然说的出来这话。
  阮宁对于这样的目光,早就习以为常,一摊手说道:
  “都督一直提倡要团结一切能够团结的,一个没落世家的子弟本就是最重要的团结对象,阮家可不就是没落世家,而阮某可不就是寒门子弟?会这样想,岂不是理所应当?”
  谢奕和荀羡愣了愣,皆是大笑:
  “你啊你!”
  但是他们也在心中明了,阮宁的心态变化,得益于关中如今的锋芒毕露,而和他有着相似想法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人们,尤其是掌握着知识、却上升无门的寒门子弟们,会越来越多的开始理解和体会关中新政,而不是最初的试探和抗拒,随着他们的思想转变和加入,关中还会迎来更加快速的发展,如今因为急剧的扩张而带来的瓶颈,也只是暂时的。
  外人只看到关中如今有能耐和大司马、朝廷等分庭抗礼,却忽略了关中崭新的思想,正团结着一批郁郁不得志的人,也正在这片土地上发生着一次又一次潜移默化的改变。
  积少成多,聚沙成塔。
  也将有发生质变的那一天。
  “日日新,苟日新。”荀羡叹息道。
  谢奕和阮宁皆是看他,齐声说道:
  “书院的课,你也去听?”
  荀羡回答:
  “与时俱进尔!”
  三人对视,皆是爽朗而笑。
  “诸位,为何发笑啊?”外面响起呼声,是谢万大步走进来,他还披甲提刀,看上去格外的英挺。
  任谁也不会想到,几年前,这还是一个拿着铁如意在中军帐中指指点点、为诸多将领所嫌弃的世家纨绔、居高自矜者。
  谢奕看着弟弟的改变,亦然露出欣慰的神色,指着他说道:
  “日日新,此人便已革新矣!”
  谢万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但也没忘了正事,扬了扬手中的文书说道:
  “阿兄,遇到了从关中过来的信使,使者已去休息,八百里加急便在此处,是都督府建议尽可能的拉拢慕容虔,为我所用。”
  “哦?”谢奕和荀羡对视一眼,“且拿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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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时间,邺城。
  慕容垂和慕容德在滏水、邺城两处战场大败亏输之后,倒也没有直接因为慕容垂的瞒报贪功行为直接撕破脸皮,但是两家之间的关系遇冷也在情理之中。
  慕容垂现在仗着青河世家的支持,盘踞在清河郡,不敢妄动。
  慕容德则退回邯郸城,收拾余烬,亦然不敢轻易挑战火炮的威风。
  而王猛一手扶持起来的慕容暐小势力,现在正坚定的向北行进,一路打着收拾鲜卑兵马、退回关外休养生息的旗号,已经吸引了不少鲜卑游兵散勇归附。
  因为慕容暐是身份纯正的鲜卑太子,所以慕容垂和慕容德对于其这种招兵买马的行为恨得牙根痒痒,又无计可施。
  根据六扇门的消息,慕容德已经尝试着联络慕容暐。
  显然若是能够把慕容暐留在幽州,或者一路护送这位太子爷北上出关,都能够让慕容德坐稳护国第一大将的身份。
  奈何一直被压抑、刚刚尝到“挟太子以令诸侯”甜头的慕容评,似乎对慕容德并无好感。
  第一六四二章 令慕容虔为我所用
  慕容评的贪功,或者说铁了心要出关的摆烂,使得慕容暐小朝廷和慕容德之间的几次接触都不欢而散。
  “慕容德之前还曾多次对慕容暐毕恭毕敬,但现在已不再用臣下之称呼,不臣之心、昭然若揭。”邺城议事堂内,河北六扇门统领孙元正在向王猛介绍邺城以北的局势,“这是根据六扇门以及我军斥候截获的双方往来书信判断,因此应当无误。”
  王猛微笑着说道:
  “之前我军进兵邺城,而慕容儁被困青州,慕容德坐镇幽州却迟迟没有南下,便已说明慕容德并非鲜卑之忠臣,只不过也一样是在伺机而动、等候能够成为慕容垂这等鲜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王者的机会。
  尤其是这一次慕容垂直接诓骗了慕容德,使得慕容德如今与其貌合神离,也更难遮掩其野心。
  慕容垂能够摄政,也是时也命也,既然能够有一个慕容垂,那为何不能有第二个?”
  “所以刺史的意思是,全力挑唆慕容氏几家之间的关系,是为上策?”王坦之微笑着问道。
  王猛颔首:
  “邺城以北,邯郸等地不着急直接攻取,一方面我军便是能够渡过滏水、抵达邯郸,也很难对抗慕容垂和慕容德联手,且二人现在既无出关之意,也必然会更加重视邯郸的得失,无论我军之前如何挑拨,一旦察觉我军有进攻邯郸之意,也会不约而同的联手。”
  同样是挑拨,之前杜英挑拨巴蜀三方之间的关系,自然是看准了这三方之间一旦兵戎相见,断无再坐下来谈一谈的可能,因为他们不同的出身、不同的理念以及长期积淀的矛盾,注定了他们宁肯将巴蜀拱手送给外人,也不会送给另外两方。
  但是慕容垂和慕容德到底是兄弟出身,双方之间的矛盾不可能演化到这个地步,且他们的追求也都是建立一个以鲜卑人为主导的王朝,所以当有外人挑战他们的追求时,他们自然而然的会放下成见、一致对外。
  因此王猛并不打算在冬日荒芜的河北原野上迎战来势汹汹的鲜卑骑兵,就让火炮留给鲜卑人的心理阴影和震慑先持续过这个冬天再说,而且关中打造的新一批火炮也已经启程转运过来,等到春耕之后,就是王猛再度动手的时候。
  “另一方面。”王猛伸手在沙盘上指了指,“青州的战局在短短几日之内已经发生不小的变化,慕容虔的前出切断了慕容恪和慕容儁,大司马的进攻更是让慕容儁岌岌可危。
  在这般境况下,慕容虔到底是一心一意打算灭掉慕容儁并且取而代之,还是首鼠两端,从慕容儁那里争取到最大的好处,尚且不明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