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第1043节
作者:
然籇 更新:2025-12-23 18:56 字数:4401
“恳请诸位将军为北伐之大业,共襄盛举,莫要让胡人从青州逃窜,一失足成千古恨!”
何放的话,掷地有声,倒是让谢奕和荀羡等人都吃了一惊。
在此之前,巨野泽以北,已经许久未曾传来慕容虔的消息,所以谢奕他们都已经做好了把慕容虔当做敌人的准备,就在何放面前的沙盘上,代表慕容虔的小旗帜都被换了颜色。
结果现在慕容虔仍然以朝廷镇北将军自居,一副生是司马家的人、死是司马家的死鬼这般态度,真的要帮着朝廷对付其本家慕容氏,这的确把谢奕他们整的不会了。
相比之下,高歌猛进的慕容虔,就像是一心为国的忠臣,而睢阳这里按兵不动的谢奕和荀羡,倒像是心怀不轨的小人,随时准备坑害冲锋在前的忠臣似的。
偏生现在睢阳城头上还是晋军的旗号,所以何放直接提出这样的请求,倒是让荀羡和谢奕有点儿难办。
谢奕瞥了荀羡一眼,自率军抵达睢阳,回头发现琅琊也回不去了之后,荀羡倒是认命了,安心待在睢阳协助谢奕,随着关中新政在睢阳等地稳步推行,荀羡亲眼看到了新政所带来的变化,作为一个本来就对世家没有什么好感的人,荀羡自然而然的会选择支持新政。
因此面对现在何放提出的请求,荀羡也有些尴尬和为难,对着谢奕挤眉弄眼,意思是让谢奕先开口试探一下。
谢奕当即沉声说道:
“巨野之战,镇北将军一夜之间向北推进二百里,连克城池六七座,骤然打开了整个青州的局面,慕容恪原本在巨野陈兵不少,却如此轻易的被突破,原因何在?”
何放登时朗声说道:
“慕容恪早就抽调兵马前去增援慕容儁,防范大司马北上,因此巨野泽一带其实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但是荀羡立刻反驳道:
“我军斥候屡屡探查,但都发现北岸有大军驻守,一直到镇北将军渡河前夜,突然有大量士卒从营寨中撤退。
且我军之后多次想要渡过济水强攻,结果慕容恪并没有前往青州东部,而是率领大军屯驻于此,几次渡河成功,都被鲜卑骑兵所败,不得已退过济水。
因此为何镇北将军就能知晓慕容恪之动向,又或者说,本来就是慕容恪故意泄露自己排兵布阵的计划给镇北将军,引诱其北上。
甚或者······镇北将军也已经和慕容恪沆瀣一气,现在令尔前来,就是想要引诱我军渡过济水之后,一举击溃?”
何放涨红了脸,激动的说道:
“镇北将军一直得会稽王信任,北伐以来,兢兢业业,未曾有徘徊不前之举。余身为监军,和镇北将军同吃同住,自然知道将军之为人。”
第一六三九章 北伐失败,为何?
慕容虔的为人如何,显然并不可能只通过一段时间的同吃同住就能看出来,古往今来卧薪尝胆的又岂在少数?
所以何放接着解释这一次战事的来龙去脉:
“此次得赖大司马能够牵制住慕容儁,也得赖诸位将军在睢阳不断的发起进攻,方才导致慕容恪左支右绌下露出破绽,让镇北将军把握住了时机。
如今慕容恪已经意识到腹背受敌,所以正调动兵马前去围攻镇北将军,这正是我军能够在青州取得突破的重要机会、紧要关头,诸位将军若是将信将疑、见死不救,则镇北将军以及一众儿郎将为朝廷而死。”
似乎觉得这样说并没有什么号召力和感染力,何放攥紧拳头,高声说道:
“一位鲜卑将军,将会因为汉人的见死不救,而为汉人的朝廷战死!”
他双目赤红,环顾四周:
“敢问此谁之罪也?!”
他的声音在颤抖,显然已经激动异常。
谢奕皱了皱眉,伸手拿着木杆,指着沙盘说道:
“镇北将军的突然孤军深入,的确令人难以捉摸其意图,尤其是慕容恪一直率领骑兵游弋在济水北岸,这是确切的消息,就在昨日余还曾经率军在南岸和慕容恪遥遥相望。
因此我军此时贸然从睢阳渡河,将会直接对上慕容恪的骑兵,半渡而击,必然损失惨重。”
何放没有回答,只是直勾勾的盯着谢奕和荀羡这两个主事的,显然从他们这里得不到准确的答复,誓不罢休。
荀羡接过来话头说道:
“镇北将军出身鲜卑,如今又孤军深入,慕容恪明明手握重兵却一直未曾多加阻拦,而今镇北将军需要援兵,却需我军从济水上直接跨过去,如何可行?
这般举止,易位而处,恐怕镇北将军也很难不产生怀疑吧?此人之常情也,并非是刻意的想要寒了镇北将军的心。”
何放当即向前一步,想要说什么,荀羡却竖起来一只手挡住了他,微笑着说道:
“既然散骑常侍亲自前来,言真意切,镇北将军以前或只有三四成的可信,现在倒是有六七成了。
但我军无法强渡济水,也是事实,散骑常侍总不能强人所难吧?”
何放皱着眉,显然荀羡是想要提出来一些条件了,能够满足条件,那么睢阳的关中王师也未尝不可动。
“愿闻其详。”他勉强挤出来四个字。
荀羡对着谢奕使了一个眼色,同时用手中的木杆在沙盘上指了指,谢奕会意,开口说道:
“我军正处济水上游,而镇北将军是从中游强渡巨野泽,说明慕容恪迄今为止仍然坚定认为我军的主攻方向在济水上游。
既然如此,则留下来一部分兵马在睢阳以北的各处游走佯攻,而以大部分的兵马向东抵达成武,走菏泽和巨野泽两处越过济水,此为镇北将军所走之路,万无一失。
虽然这样的战术有添油加醋之嫌,但是总好过直接落入鲜卑人的圈套之中,失去了直接解决青州战事的最后机会。”
谢奕摆出来一副根据事实讲道理的姿态,所以何放反倒是不好多说什么。
同时,何放也意识到了谢奕这么说的目的何在。
菏泽是济水注入巨野泽之前的一处小湖泊,因此从巨野泽的西侧行军,一般会选择穿过菏泽和巨野泽之间的成武,渡过别济(济水支流)和濮水,越过雷泽,抵达巨野泽西北的鄄城,那里是鲜卑人的兖州州治所在,也是慕容恪名义上号召鲜卑各路兵马前来汇聚的大本营。
现在慕容虔就是走这条路,已经抵达了濮水北岸,慕容恪原本沿途层层设防,皆形同虚设,慕容虔此去如入无人之境,甚至按照六扇门传来的消息,其前锋已经抵达巨野泽的北岸,也不知道是从岸边绕过来的还是直接乘船横跨巨野泽。
无论怎么说,慕容虔在正面威胁鄄城,在侧翼还能牵制慕容恪、阻隔青州的慕容儁前来增援。
一战就直接打出了大优势。
现在其口口声声说正在承受慕容恪的反攻,根据其所处的位置来看也并非不可能,但的确让人难以相信慕容虔之前是如何轻易取得这样形势的。
而今谢奕直接提出了要重走慕容虔的这条路,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但对于慕容虔,这就意味着作为自己后路和粮草汇聚之地的成武,将会直接落在谢奕的手中。
谢奕如果把慕容虔当做自己的同盟,那么自然会和慕容虔并肩作战,若是一直怀疑慕容虔的话,随时都可能直接切断慕容虔的粮草。
何放有些犹豫,最终挣扎说道:
“各军皆有进退之法,其实镇西将军没有必要一定要走成武······”
谢奕当即反驳:
“镇北将军身陷重围、危在旦夕,从镇北将军所杀出的薄弱之处冲进去接应,岂不是最佳的选择?
我军若是从睢阳北上,则渡过济水、濮水之后还要折而向西,沿途还有慕容恪设下的层层营寨壁垒。
慕容恪只需要用这些城塞营寨拖延住我军,就能够从容的击破镇北将军。”
说到这儿,谢奕放下木杆,背着手,微微抬头,仿佛已经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之中:
“余自幼倥偬,厮杀无数,朝廷所组织的北伐也不是第一次参加。
昔年历次北伐,无不声势浩大,朝廷也有定鼎中原之决心,奈何次次失败,尔等可知为何?”
何放楞然,他一个血统纯正的世家子弟,之前从来没有在军旅之中历练过,而且家中崇尚佛教、不喜刀兵,也对军事并没有什么认知,否则之前在京口的时候也不至于丢了外围的营寨就被吓得弃城而走。
此次北上,更是他实际上参与的第一次北伐战事,面对谢奕这种老前辈,自然接不上话。
谢奕似也没有指望着何放能够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直接看向荀羡:
“令则以为呢?”
荀羡喟然:
“王师次次兵分多路,但相互掣肘,且将领和朝廷之间也相互攻讦、并不信任。
因此将帅之间互不统属,后勤上钱粮时常有供应不足之时,诸如昔年祖车骑便困顿于钱粮,不得再越过大河半步。
如此行事,北伐如何能成?”
谢奕对于荀羡的捧哏很满意,接过来话茬:
“是也,现如今我军如果继续从睢阳北上,敌情未明、路途遥远,容易被鲜卑人各个击破。”
第一六四零章 镇北将军印信
顿了一下,谢奕煞有其事的伸手在舆图上指了指:
“若是能够紧跟在镇北将军之后,沿途巩固战果、向东西两侧攻取城池,则兖州不日将为王师所克,且还能和睢阳等地王师前后呼应,尽可能将慕容恪歼灭于济水以北、巨野泽以西,这就可以防止慕容恪和慕容儁会师一处。
令则,尔久转战于青徐和兖州,对此地地形地势了解更多,如此可行?”
话已至此,不需要等到荀羡的回答,何放就已经清楚谢奕的算盘。
想要睢阳的关中王师出兵,那就必须要用成武这个后勤要地来换。
甚至看现在谢奕和荀羡一副不情不愿、心事重重的模样,好像他们没有直接开口索要徐州,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弯弯绕绕一大圈,说到底谢奕和荀羡还是觉得只是何放一个人站在这里,没有诚意和可信度。
且就算何放的手里拿着会稽王的调兵遣将命令,那又如何?
他们现在除了旗号是晋军之外,哪里还有半点儿晋军的模样?甚至就连军队的编制都是遵循的关中新制定的制度,还有几人真的把他们当做晋朝王师?
因此,谢奕提出这样的条件,好像也能够接受。
何放如此自我安慰着,却也没有气馁,能够争辩下来一些是一些。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迎接他进来的阮宁,就已经慢悠悠的问道:
“散骑常侍如何确定,镇北将军是完全忠诚于朝廷,并且愿意为朝廷而战,而不是找一个理由搪塞,并且把散骑常侍这位朝廷指派的监军哄骗出来,以期能够独自掌控军队呢?”
这个问题,从一开始谢奕等人就旁敲侧击的想要询问,但是何放直接把慕容虔抬到了国之忠臣的地位上,这就使得谢奕等人若是先表达此等疑惑,就落于下乘,显得睢阳这里的这些汉家将领们对于北伐不上心了。
现在大家制定好了进军的战略,再提出来这个问题,那就是表明立场之后对于细节的推敲,而且也不适合再由谢奕和荀羡这两个方面重将来问,而是应该本来就负责细节谈判的通事馆来问。
而此时抓着这个问题发难,也会让何放不得不开始和谢奕等人好生掰扯如何才能证明慕容虔的忠诚,从而忘了自己其实还没有、也没有权力代表慕容虔直接把成武拱手让给关中王师。
只要何放接过来阮宁抛出的这个话茬,那么关中王师向东开拔、进驻成武,就不知不觉的变成既定事实了,何放想要再重新提及,谢奕等人也不会再给他机会。
混迹建康府久矣,都是老狐狸的谢、荀两人,一直闭口不言,就等着阮宁先发难。
阮宁到底也是正经的世家出身,又在通事馆历练了这么久,早就蓄势待发,自然不会错过这个稍纵即逝的时机。
果不其然,在被司马昱重用之前就是一介纨绔子弟的何放,直接把王师是否应当进驻成武抛到了九霄云外,从怀中掏出来一方印章:
“镇北将军麾下兵马,半数是其原本带着南下的,半数是在会稽王的支持下于江左新近招募的。
后者见印信方才会听从调遣,而镇北将军的印信便一直在余的掌握之中,须臾不曾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