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作者:
一寸星火 更新:2025-12-23 18:12 字数:3104
客栈条件自然比不上京城,但还算干净整洁。
终于有了独立空间,林砚长出一口气,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洗漱完毕,躺在客栈的床上,虽然床板有点硬,但总算能伸开腿。
奔波多天的疲惫袭来,林砚却有点睡不着。
窗外是陌生的乡镇夜色,偶尔传来几声狗吠。
想着病榻上的曾祖母,想着那一大家子陌生的亲戚,想着京城里的那个人……
犹豫了一下,林砚还是爬起来,摸出纸笔,就着昏黄的油灯,开始写信。
【陛下敬启,臣已平安抵达洛州老家,曾祖母病体沉疴,恐时日无多,家中亲戚众多,甚是热闹……臣一切安好,望陛下勿念。】
写到这里,笔尖微顿。
想念你。
最后三个字,林砚当然没写上去,只是心里过了一遍,脸上有点发烫。
把信纸折好,塞进信封,叫来金九:“帮我送回京城。”
金九接过信,身影一闪,便融入了夜色中。
林砚重新躺回床上,望着帐顶,叹了口气。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第二日一早,林家四口在客栈用了些清粥小菜,便匆匆赶往老宅。
镇上清晨的空气带着一股清冷的潮湿气,与京城干燥的寒冷截然不同。
进门后,发现气氛比昨日更加凝重,几位伯母的眼睛都是红肿的。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刚给曾祖母请完脉,正由祖父陪着从里屋出来,在堂屋低声交谈。
林砚一家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候。
只见老大夫一边缓缓摇头,一边压低了声音对祖父道:“老太太脉象已是游丝之状,油尽灯枯之兆,老夫开的那几味参汤,也不过是尽人事,吊着一口气罢了,府上还是早做准备吧。”
林老爷子闻言,布满皱纹的脸上肌肉抖动了一下,背脊似乎更佝偻了些。
他沉重地点点头,哑声道:“有劳李大夫了。”
送走大夫,堂屋里陷入一片压抑的寂静,祖母的啜泣声低低地响起来,几位伯母连忙上前搀扶劝慰。
林承稷作为儿子,此刻必须站出来。
他上前一步,对祖父道:“父亲,既然大夫这么说了,后事的一应物品,儿子跟兄弟们这就差人去操办起来,棺木、寿衣、香烛纸马,都不能缺了礼数。”
祖父疲惫地摆摆手:“你们去办吧,稳妥些就好,不必过于奢靡,你祖母不喜那些。”
“儿子明白。”林承稷躬身应下,转身便去吩咐跟着回来的林家下人和老宅的几个得力仆役分头去置办。
一时间,老宅里原本那种因人多而产生的嘈杂热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有序的忙碌和弥漫在空气中的悲伤。
林砚作为孙辈,也被安排了任务——和几位堂兄弟一起,负责接待闻讯前来探望或准备来帮忙的族亲和乡邻。
于是,林砚的“连连看”游戏难度再次升级。
不仅要记住昨天那拨亲戚,还要应付今天新来的各种“三叔公”、“五舅奶奶”、“远房表婶”……
偶尔有相熟的老乡邻过来,会拍着林砚的肩膀对林老爷子夸赞:“老爷子好福气,孙儿一表人才,老太太走得也安心啊!”
林老爷子脸上会勉强挤出一点笑,但眼底的哀伤却化不开。
林砚只能谦逊地低头,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
这种时候,他这“京城大官”的身份,反而成了一种点缀,仿佛曾祖母的离世也因此多了点“光彩”似的。
趁着间隙,林砚溜到后院透气,却看见妹妹林墨和几个堂姐妹正被几位伯母婶婶围着,低声说着什么,手里还拿着针线,像是在赶制什么白色的物件。
林墨抬头看见他,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林砚走过去,低声问:“怎么了?”
一位伯母叹了口气,小声道:“给老太太绣鞋呢,得赶着做出来。墨姐儿心细,手也巧,正教她们几个针脚。”
林砚看着林墨微红的眼眶和认真穿针引线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应付亲戚而生的烦躁忽然就散了。
死亡带来的不仅是悲伤,还有这些具体而微、必须有人去做的琐事,这些琐事本身,就是一种告别和尽孝。
他在礼部待过,本该比旁人更理解的。
林砚默默站了一会儿,转身回到前院,继续他的“接待工作”,心态却平和了许多。
忙碌间隙,他目光总会不经意地望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里面躺着那位他并不熟悉,却与他血脉相连的老人,生命的气息正一点点从她身上流逝。
而门外,她的儿孙们,正用各自的方式,准备送她最后一程。
黄昏时分,置办后事的东西陆续送了回来,漆黑的棺木停在堂屋,散发着新木和油漆的味道,无声地宣告着最终的结局。
气氛更加压抑了。
林承稷忙得脚不沾地,文韫也在一旁帮着清点物品,指挥摆放。
林砚看着父母忙碌而沉重的背影,忽然想到,很多年后,他或许也要这样送别自己的父母。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猛地一揪。
生命更迭,岁月无常。
第72章 林砚很久没有见过这种憨批了
正月十九的深夜,寒气凝滞,万籁俱寂。
一阵急促却压抑的叩门声,惊扰了林家人的睡梦。
林砚被母亲带着泣音的低唤惊醒,门开后,见母亲眼圈通红,身后站着一位风尘仆仆、面带戚容的中年汉子,是老宅来的族亲。
“砚哥儿,老太太酉时末刻……”汉子嗓音沙哑,话语虽未尽,其意已昭然。
虽早有预料,但此情此景,林砚还是难免悲伤。
林承稷已收拾停当,面色沉郁:“速换素服,车马已备,即刻动身。”
夜色浓稠,马车碾过冻硬的道路,辘辘声在死寂的中显得格外沉闷。
林砚靠着车壁,望向窗外无边的黑暗。
抵达老宅时,天际仅透出一线惨淡的灰白。
青砖院落被无数白灯笼照得透亮,映出一片死寂的忙乱,白幡垂落,在晨风中无力飘动,压抑的呜咽声从正堂断续传来,揪人心肺。
林老爷子见林砚一家人来了,嗓音喑哑:“先去磕头。”
灵堂尚未齐备,曾祖母的遗体暂厝于生前居住的正屋东间。
长明灯幽暗,烛火摇曳,空气中混杂着香烛与一种生命逝去后特有的冰冷气息。
老人穿戴整齐,容颜枯槁却异常安详,静卧于床上,宛若沉眠。
林砚和林墨随父母依次跪下,深深叩首。
礼毕,林老爷子唤过林承稷,老人强抑悲痛,哑声吩咐:“砚儿是曾孙辈里最有出息的,如今身在朝堂,这复礼之仪,由他来吧。”
复礼——持逝者衣,登高而呼,招魂归兮。
一位叔伯默默递来一件曾祖母生前常穿的旧衣,触手冰凉,在老仆指引下,林砚行至院中,准备登上屋顶。
林砚握紧手中衣物,扶梯而上,林承稷带着人扶住梯子。
爬上了高高的屋顶方觉寒风如刀,刮面生疼,林砚竭力站稳,面向苍茫北方,那是传说中魂灵归往之所。
他曾在礼部做了许久的官,论这些礼制上的东西,也是最熟悉的。
林砚举起旧衣,运足气力,朝着凛冽的天空,纵声长呼:“曾祖母——张氏玉兰——归来兮——!”
呼声穿透清冷晨曦,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散入虚空。
“曾祖母——张氏玉兰——归来兮——!”
第二声,悲意上涌,喉头哽咽,几乎难以成调。
“曾祖母——张氏玉兰——归来兮——!”
第三声,已是凭着一股意志竭力喊出,嘶哑不堪,仿佛连自己的魂魄也要随之而去。
仪式已成。
几乎就在林砚尾音落下的瞬间,底下守候的亲人们如同堤坝溃决,积压的悲声轰然爆发,哀哭顷刻淹没了整个院落。
林砚立于屋顶,望着下方一片缟素,听着震天恸哭,巨大而真实的悲怆将他笼罩。
他默默下梯,双脚踏地时,竟有些虚软。
后续仪程繁琐沉重。
遗体被妥帖安放,口中纳入“饭含”——米贝与一枚温润的小玉,不让老人空口离去。
灵枢东侧设“奠”,摆放酒食,行首次祭奠。
天色大亮后,林砚的祖父母强忍哀痛,遣人四出报丧,服丧的子孙们换上麻衣,开始居丧。
特意请来的老师傅为曾祖母沐浴、净面、栉发、修剪甲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最后的敬意与侍奉。
继而再次“饭含”,为老人换上早已备好的繁复寿衣,覆以衾被。
林砚林墨作为曾孙,需与一众小辈在灵旁跪守。
吊唁者络绎不绝。
林家乃本地耕读传家之族,林砚祖父与伯父虽止步秀才,却执教多年,门生不少,加之林砚和林承稷都在京为官,更让林家在此地颇有清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