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作者:阿嗙      更新:2025-12-19 19:01      字数:3028
  药膏应已用完。”
  写到最后一句时,她笔尖顿了顿。
  她放下笔,走到窗边。
  院子里那株老梅树的枝干在风中轻轻摇曳,投在粉墙上的影子,像极了某人某日清晨,在老槐树下挥舞手臂的轮廓。
  沈清辞静静看着。
  许久,她转身回到书案边,从另一只抽屉里,取出一块素白的新缎,和一枚穿着丝线的绣花针。
  细密的针脚在缎面上游走,渐渐勾勒出一只憨态可掬、正在打滚的幼虎轮廓。
  与之前那块帕子上的,一模一样。
  只是这一只老虎的眼睛,被她用稍深一些的丝线,绣得格外圆润明亮,带着点懵懂又执拗的神气。
  像极了某人的眼神。
  第10章 只想做……朋友吗?
  楚昭的“安静”,持续了整整五天。
  这五天里,青石镇的空气都变得不一样了。
  茶馆里的谈资少了最鲜活的一味,说书先生不得不翻出些陈年旧事来撑场面。
  原来,少了楚霸王闹腾的日子,竟有些过于平淡了。
  沈家西邻的宅子安安静静,只有炊烟每日按时升起。
  “楚小姐这是……病了?”有人猜测。
  “怕是伤了心吧?上次在沈家门口,沈姑娘可是当众让她‘噤声’呢。”
  “唉,年轻人脸皮薄,受挫了躲起来也正常,看来即便是楚霸王也难逃其理。”
  “要我说,沈姑娘也是,楚小姐虽说方式欠妥,可一片赤诚,何必如此冷待……”
  流言的风向,在不知不觉中又起了微妙的变化。
  当那团火焰不再灼人地燃烧在眼前,一些人反而开始怀念起那点鲜活的热闹,甚至隐隐觉得,沈家那位才女,是否过于不近人情了些。
  这些议论,自然或多或少也传到了沈家。
  沈清和这几日脸色稍霁,觉得妹妹那日的“噤声”手势终于起了作用,楚昭总算知道收敛了。
  他甚至在饭桌上,难得地对沈清辞说了句:“如此甚好,清净。”
  沈父只是默默夹菜,未置一词。
  沈清辞更是安静。
  她照常读书、写字、去族学,脸上的表情是一贯的平静无波,仿佛外界那些与她有关的纷纷扰扰,从未入过她的耳,更未扰过她的心。
  只是,她书案上那盆水仙,这几日似乎被修剪得格外频繁些。
  原本舒展的叶片,总是恰到好处地维持在一个略显拘谨的长度。
  而那个紫檀木匣里的记录,也并没有因为某个人的“安静”而停止。
  “腊月十六,阴。
  西邻无声。
  兄长悦。
  水仙新叶又长,修剪之。
  注:王婆子糕饼铺今日未开张。”
  “腊月十七,微雪。
  雪落无声。
  墙外亦无声。
  父亲命人送炭,言‘天寒’。
  新帕已成,虎目过圆,似不及旧帕神韵。
  注:炭火甚暖。”
  沈清辞搁下笔,走到窗边。
  细小的雪粒无声地落在院中,积起薄薄一层。
  隔壁的屋檐下,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张望,也没有洪亮的嗓音穿透雪幕。
  只有一片白茫茫的寂静。
  她看着那堵被补好的墙,补过的地方颜色略深。
  楚昭并没有真的“病了”或是“伤了心”躲起来。
  相反,这五天里,她脑子转得比任何时候都快,只是思考的内容,从“如何轰轰烈烈追求”变成了“如何不声不响地继续”。
  小满带来的那些外界议论,她听了,没生气,也没难过,只是撇撇嘴:“他们懂什么。”
  她只是在想沈清辞。
  想她抵在唇边的手指,想她平静无波的眼睛,想她那些看似冷淡、实则处处妥帖的举动。
  “她不是讨厌我。”楚昭很肯定地对自己说,“她只是怕。”
  怕什么?怕流言,怕非议,怕那堵看不见的墙。
  楚昭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去思考“别人”会怎么想,“世俗”会怎么看。
  这感觉糟透了,像给她天生自由的灵魂套上了一层无形的枷锁。
  但她想到沈清辞,那点烦躁和委屈反而慢慢沉淀了下去。
  “不能硬闯,得智取。”她总结道。
  怎么智取?
  楚昭看着屋子里那几箱书,忽然福至心灵。
  沈清辞喜欢什么?
  书,礼,规矩,还有不动声色地照顾人。
  那她就从这些地方下手。
  “小满。”楚昭扬声唤道,“去,把墨香斋的掌柜请来,就说……我要订一批书,送给族学。”
  “族学?”小满一愣,“小姐,您要给沈家族学送书?”
  “不行吗?”楚昭理直气壮,“我身为镇上百姓,关心孩童教化,捐书助学,乃是义举。跟沈姑娘有什么关系?”
  小满:“……”
  您就差把“为了沈姑娘”五个字刻脑门上了。
  楚昭的行动力一如既往。
  墨香斋的掌柜被她请来,听明来意后,虽有些诧异,但也乐得接这笔大生意。
  楚昭不懂该送什么书,但她有她的办法。
  她直接就掌柜的问:“沈家族学里,现在用的什么书?缺什么书?沈姑娘平日推荐学子读什么书?”
  掌柜的被她问得满头汗,只得答应回去查查书目,再请教学堂的先生。
  与此同时,楚昭还干了一件让全镇再次瞠目结舌的事。
  腊月十八,雪后初霁。
  楚昭带着几个家仆,出现在镇西头王婆婆那间破败的茅草屋前。
  王婆婆是镇上的孤寡老人,儿子早年参军未归,老伴去岁病逝,只剩她一人,守着漏雨的屋顶和几亩薄田过活。
  前些日子屋顶破损,楚昭在诗会上提过一嘴,后来忙着“追求大业”,就给忘了。
  现在她想起来了。
  她没有大张旗鼓,只是指挥着家仆,搬来早就备好的新茅草、木料,请了镇上手艺最好的老师傅,利利索索地给王婆婆修葺屋顶,加固墙垣。
  还顺带把屋里屋外打扫得干干净净,米缸水缸填得满满当当。
  王婆婆起初吓得不知所措,直说“使不得”。
  楚昭蹲在老婆婆面前,声音放得罕见的温和:
  “婆婆,您别怕。我就是看您屋子漏雨,冬天难熬。
  这不算什么,我爹常说,有能力就该帮衬乡邻。”
  镇西头的动静不算小,很快又吸引了目光。
  人们看着楚昭挽起袖子,小心避开了左臂伤处,帮忙递个工具、扶把梯子。
  “楚小姐这是……转性了?”
  “我看倒像是真心想帮忙。”
  “不管怎样,这是好事啊,王婆婆可算能过个暖和年了!”
  流言又开始转向,带了些许正面的色彩。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沈家。
  沈清和听闻后,皱紧眉头:“沽名钓誉!”
  他依然坚持认为楚昭所做的一切,都别有用心,是为了博取妹妹的好感,甚至是为了掩盖那“不容于世”的心思。
  沈父却捻着胡须,眼中露出赞许:“无论初衷如何,能切实助人,便是善行。昭丫头,倒有几分她娘当年的侠气。”
  沈清辞正在给几个族学里家境贫寒的孩童分发冬衣和笔墨,闻言,手中的动作未停,只是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她没有说话,将一套厚实的新棉衣,仔细地套在一个瘦小女孩身上,抚平衣领,声音轻柔:“回去告诉你娘,若再有难处,可来族学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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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十九,楚昭订的书送到了,浩浩荡荡送到了族学。
  整整五大箱,经史子集、启蒙读物、甚至还有几套难得的舆图志怪,都是墨香斋掌柜请教了族学先生后精心挑选的。
  族学的老山长激动得胡子直抖,连声道谢。
  闻讯而来的孩童们围着书箱叽叽喳喳,兴奋不已。
  楚昭没露面,只让小满带话:“区区书籍,不足挂齿。望学子们勤奋向学,将来造福乡里。”
  话很官方,很得体,完全不像楚昭的风格。
  沈清辞那日恰好在族学核对账目,看着那几箱被小心翼翼搬进书库的新书,沉默良久。
  老山长感慨地对她说:“清辞啊,这位楚小姐,虽说行事不拘常格,但这片助学之心,却是真切。你与她既是近邻,不妨……多走动走动?年轻人,交个朋友也是好的。”
  沈清辞望着书库方向,没有应声。
  朋友……
  这个人,真的只是想交个“朋友”吗?
  还是说,她在用她自己的方式,试图在她沈清辞规整的世界里,找到一个可以被允许存在的特别位置?
  傍晚时分,沈清辞回到自己的小书房。
  她坐在渐浓的暮色里,目光落在书案一角。
  那里,放着新绣好的那只幼虎帕,旁边还有一只小巧的白瓷药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