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作者:昼宙骤漆      更新:2025-12-19 18:56      字数:3117
  钢琴是我最擅长的东西。我想,送些物质什么的,大概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浪漫的东西我不太会,实用的东西,家里也都有。况且归根究底,花的还是妈妈自己的钱。
  所以我想,如果是全新创作出的曲目,也许还挺有意义的。
  而且她应该也不会再想起许向鸿了。
  因为许向鸿不可能会弹奏这首曲子。
  这首曲子,只是专门写给周茹萍一个人而已。
  我很忐忑。我知道妈妈会说我像许向鸿,是因为我弹奏的,很多是他曾经弹奏过的曲子。但如果是这首原创的曲目,她也许就不会伤心。
  可我的启蒙,我的基本功全是许向鸿亲手教的,我害怕自己身上还是有着他的影子,惹得妈妈不愉快,所以每天都拼命地扣细节,想将它变成我许子周的“孩子”。
  我看着就快要成功了,它已经逐渐有了自己的灵魂。也许以后听见钢琴,妈妈会想到她的女儿,许子周,在她43岁生日的时候为她专门写了一首曲子,而不是许向鸿那个混蛋。
  也许以后她见到钢琴就会有更愉快的心情,来替代那些悲愤的过往了。
  想到这儿,我的眼睛也不禁闭起。我能感受到我嘴角上扬的弧度,因为手上的这首《如萍》正回馈以我幸福的流萤。
  这就是我想送给妈妈的东西。
  我想她会喜欢。
  因为琴键经过许子周的手,会变得不同。
  ……
  距离妈妈的生日只剩两周了。
  可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事情会在这样的情境下败露。
  是因为我没有再提前一些吗?是因为我没有好好吃饭吗?是因为我非要去上那个厕所吗?还是因为吴健口无遮拦地告诉了我妈呢?
  我该怪什么呢?
  这又有什么意义吗?
  也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编造谎言吧。
  我满脑子只有一个字,“逃”。
  仿佛今夜被带离了学校,我就再也无法碰到钢琴。
  可惜我跑不远。
  最后我被拽上了车。
  一路上都安静得可怕,空气中的死寂闷得我无法呼吸。直到回了家,我也没法开口。
  我和妈妈都不说话,她到厨房给我盛了一碗汤,让我先喝。可我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什么也喝不下。事情没有解决,它被搁置在一旁,我实在没有心情。
  我问妈妈,“是只回来今天晚上吗?”
  明天,我还能在学校住宿吗?
  “是啊,只回来今天晚上,你明天继续回学校去,去弹你的琴,去继续荒废你的学业。”
  她的话里是明显的反讽意味。我的心里不由得升起一团火,“我哪儿荒废学业了?!我就是想弹会儿琴!我每天晚上一点才睡,五点就起来读书,我连下课都不敢趴在桌子上睡觉,就是怕你们说我荒废学业!我次次都考在年级前五名,我哪儿荒废学业了!?”
  “是啊,是,是我让你这么辛苦的!是我让你晚自习不学习非要早上五点才爬起来学!都是我欠你的!我欠你们父女的行了吧?!那么喜欢弹琴你就去找你爸吧!啊,去找他,反正我死了也和你没有关系,你就去弹你那架琴!”
  为什么人在生气的时候总是口不择言。分明我从来都没有这样的意思,却被歪曲着本因,这样从她的嘴里说出来。
  我该反驳什么呢,反驳我不是只有早上五点才在学习,还是说明我也很恨我爸?还是要先说,我怎么可能不管你的死活,你可是我妈。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过了,我妈也将手撑在桌边,微驼着背偏过头去。
  大约过了一分多钟吧。我不太清楚。只觉得这几十秒如此的煎熬,我和我妈谁也不说话,谁也不动弹,只相对坐着,目光却相交不到一块。
  最终,我先有了动作。
  我摘掉眼镜,迅速擦了把眼泪,直视着她偏过去的脸,那上面已经有了些斑与细纹。
  “我从来都没有那么想过……我只是想弹琴。分明一开始你也是支持我才会把老家的琴搬过来,我也不知道有一天居然会让你觉得,我弹琴的样子像许向鸿那个老混蛋。”
  妈妈仍旧没有说话,像是故意不理我。
  “本来……我还写了首曲子,想弹给你听听……”
  “很用不着。”
  她只用这四个字打断了我,让我刚擦干的眼睛又有了蓄满的趋势。
  我很无力。我不知道该怎么沟通了,好像这之中有一条无法跨越的横沟,任我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将它填平。
  “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许向鸿一个人在弹钢琴……”
  “这世界上也不是只有钢琴这一种乐器!好了,你不用说了,赶紧去洗澡。”
  她再次打断了我,然后起身要回自己的卧室。
  我待不下去了。我有一种感觉,如果今日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去,也许明日就真会装傻充愣地用水泥将矛盾掩盖。
  所以我背上书包,打开门。我妈问我大晚上要去哪,要搞离家出走那一套是吧?
  我将刚刚没有说完的话接着说下去,“这世界上,朗朗也在弹琴,电视明星也在弹琴,许子周也在弹。可是,你只看得见许向鸿。你要活在过去,为什么要绑着我一起?我不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吗?”
  她过来拉拽我,可我嘴上仍旧没有停,我扒在门框上,几乎是在怒吼。
  “我不想当医生!也不想当什么律师!我就是想弹琴!钢琴老师还是演奏家都无所谓!我就是想,光明正大!大大方方地弹!我也想在别人问我喜欢什么的时候大大声声地说,‘我喜欢弹钢琴’,而不是告诉他们,我喜欢弹琴,可我的亲生父亲是一个师德不端的钢琴教授!我干嘛要一辈子活在他的阴影下!你们都离婚了,干什么非要老是想着他!!”
  妈妈一下子怔住了,我知道自己话好像说重了,但我还是推开她的手冲下了楼。
  我不知道她后面有没有追出来,只知道自己跑了很远,搭上了一班公交车,不知道坐到了什么地方。
  言之给我发消息,问我在什么地方。
  本来我也不想把她卷进我们家的琐事中,所以没有回复她。
  但我想,以她的性格,大概没有收到我的回复,真的会半夜跑出来找人。就算她不出来,云思雨可能也会提议一起出来找我。
  所以最后,我还是告诉她,我从家里跑出来了。
  沪城夜里的风有些凉,吵了一架又跑了一路,黏腻腻的汗贴着皮肤,不是滋味。
  可好像直到这一刻,我才突然闻见了生命中,新鲜的味道。
  那时的我不明白这是什么,但多年后回想起来,好像这就是青春期。短短十几年的人生中,我仅有一次的叛逆,是为了自己的期待。虽然过程并不开心,还有些激烈。但是心里没有秘密的感觉,真是令人神清气爽不少。
  我吹着江边潮湿的风,告别了乖乖女许子周。
  可能明天也不会有什么不同,但至少今天,我直面了一回自己的内心。
  以后,也会一直直面下去。
  我叫许子周。
  许,是许子周的许。
  子周,是许子周的子周。
  第28章 未婚妻
  许子周离家后,周茹萍又打来了很多电话。
  当时正在气头上,母女俩心里头都怄着气,说了许多难听的话。现在稍稍冷静下来,或多或少地,都有不同程度的后悔。
  只是多数家庭都是如此。说不出口的“对不起”,预想许久的“没关系”。
  好像矛盾总是发生在最亲近的关系之间。看起来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最难说出口。
  就好像谁先说出口了,立马就会因为过于别扭,过分肉麻而被当场枪毙。
  因此家庭之中的求和总是含蓄又内敛。
  含蓄不过于一句“出来吃饭”,亦或是习惯性递东西的一只手。
  如果说周茹萍的未接来电也算求和的一种,那么许子周发现之后下意识的回拨,大概也算一种。
  她恨这种条件反射,但又犹豫到底要不要掐断电话。
  只是电话那头担心的母亲没有给她机会,几乎是在拨出的一瞬间,周茹萍就接通了电话。
  电话接通的时候,许子周只弱弱叫了一声,“妈……”
  周茹萍则是“喂”了几声,然后双方就又陷入了沉默。
  言之和云思雨不知道应不应该说话,她们此时正坐在客厅落地窗旁的地毯上,连背都不敢靠着旁边的枕头,只担忧地把枕头抱到胸前。
  紧张的时候,言之下意识就想拉住云思雨的手,但也不知怎么回事,撑在地毯上的手指微微抬起,而后又放下。
  还是揪着地毯吧。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不好意思什么,明明这在她们之间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言之正扣着地毯上的毛边,手背就忽然被一片温热覆上,还有些粗糙的触感在她的掌边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