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作者:無虛上人      更新:2025-12-19 17:21      字数:3113
  “哦……那就好。”
  顾元琛垂下目光,隐去了眼中的悲凉,他自是不想骗宗馥芬的,只是不想让她再伤心落泪。
  看着芬儿在面前落泪,顾元琛便只会想起他的眉儿。
  已经过去五年了……甚至就快要到了第六年,距他与眉儿最初相见,却也要至第七年。
  “皇兄这些年很是勤政,近乎是苛待自己。待朝臣也极为严苛,把自己身子生生累垮了……你方才见到他了么?”
  顾元琛摇头。
  “唉,我昨日才去探望过皇兄,的确是不好。”
  “本王听说过……这五年关内过的有多苦,本王非是不知……老天当真是不开眼,大周灾祸不断,听说皇兄不仅操劳政务,还亲自教养着太子,如何不会伤了身?”
  顾元琛轻叹一声:“也无妨,太子如今也有四岁了吧,生在皇家,便不要想着玩乐了,再学上两年,便也能让他分担些了。”
  宗馥芬掩面笑了一下:“七哥当真是比皇兄还严厉,煊儿才多大啊,如今皇兄也只有他一个孩子,他也是太子了,如何这样早就要如此辛劳。”
  “正因只有他一个。”
  顾元琛轻叹,却不再多言。
  *
  除夕宫宴,因顾元琛归来,今年算得上是整个皇家最为齐整的一次。
  可是午后才见了宗馥芬,此刻放眼满殿,顾元琛真正想见到的人,也就只剩下敏王顾元琪罢了。
  他那一对玲珑可爱的小郡主如今已有九岁,少了几分幼时的调皮,性子沉静了不少,也依稀能辨出几分与她们母亲相似的深邃眉目。
  开席不久,两人便悄然跑至顾元琛身边,依偎着诉说对皇叔的思念,任凭顾元琪在远处无奈地使眼色,也不愿回去。
  顾元琛笑着问道:“你们就不怕回去之后被你们父王责罚?”
  “才不呢,母妃会拦着父王的。”
  “是啊,而且不都说了,今日是家宴吗,我们都是一家人呀,我们好想皇叔,上次见到皇叔,还是五年前呢。”
  “好啊,一家人……”
  顾元琛轻声呢念,任由两个小侄女叽叽喳喳地问着边关趣闻,倒也耐着性子一一作答。
  只是不语之时,他便默然独坐,一身与这满殿笙歌格格不入的孤寂,仿佛身处另一个无人能及的世界。
  唯当舞伶献上那《越女凌风剑舞》时,他凝望着那翻飞的木剑与水袖,目光微动。
  顾元珩的目光几度落在他身上,看着那被彻底磨去了棱角的身影,看着自己这个素来孤高骄矜的弟弟眼中再无半分往日桀骜,心头一沉,握拳抵在唇边轻咳。
  坐在旁的太子顾煊立刻仰头,关切问道:“父皇,你怎么又咳嗽了起来,身子还是不舒服么?”
  “朕无碍。”
  顾元珩缓了口气,目光依旧停在顾元琛身上,温声道:“煊儿,你看姐姐们都去给你皇叔问安了,今岁是除夕,皇叔他自远边归来,你还未见过,也该去向他行个礼,问声好。”
  “好!”
  顾煊乖巧应下,小手费力地捧起自己手边的牛乳,有些跌跌撞撞地行至顾元琛席前。
  “皇叔!”
  孩童的声音清亮悦耳,顾元琛也略抬起目光,看见顾煊仰着头,将一碗牛乳举高。
  “煊儿敬您!皇姑母常同煊儿说起您!您保卫国家辛苦了,煊儿一直想见您呢!”
  闻言,席上众人都笑了起来,太子殿下可爱懂事,是皇宫中谁人都知道的。
  顾元琛抬手,将酒盏轻抵在顾煊手中的碗盏上,以做回应。
  “多谢太子殿下关怀。”
  顾煊眼中只有毫不掩饰的亲昵与崇拜,绕至案后,小小的身子几乎要趴到顾元琛膝上,却让顾元琛不由得身子一抖。
  不知为何,这个孩子总是让他想起从前一些不好的事……是他多心了吗?
  难道是他看到皇兄有了儿子心有不满?应当不是……真是太可笑了。
  “皇叔,您在边关累不累?以后能不能教煊儿骑马射箭?您能不能常来宫里陪煊儿玩?”
  “多谢殿下厚爱。”
  面对孩子纯挚的求问,顾元琛脸上却未见一个叔父该有的慈爱温情,言语中只有叫旁人无可挑剔的恭谨。
  “殿下乃当今太子,骑射武功自有学士将军悉心教导,微臣不能僭越。至于入宫陪伴,微臣恐怕也不便时常叨扰。”
  他答得声音不高,故而旁人并未听清,顾煊却并未因这冷淡而退缩,只是眨了眨眼睛,反而顺势抱紧顾元琛的脖子,凑到他耳边,用气声说道:“皇叔,父皇他想同您说话呢。”
  时隔五载,兄弟二人终是寻了处偏殿相见。
  隔绝了殿外的舞乐喧闹,便余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往昔恩怨如鸿沟天堑,横亘二人之间。
  “午后前来拜见皇兄时,您已喝药睡下了,还望皇兄海涵。”
  最终,还是顾元琛先开了口。
  “无妨。”
  看着面前之人苍白消瘦的脸颊,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顾元珩想问问这五年来边关苦寒,顾元琛过得如何,苦心征战,又历经多少艰辛。
  可是话到唇边,却只剩下了帝王冷淡的慰问。
  “这五年,敬王辛苦了。”
  “臣分内之事,不敢言苦,”
  顾元琛微微躬身,恭敬说道:“陛下夙兴夜寐,支撑社稷,为大周殚精竭虑,更为不易。”
  顾元琛累了,也不想多说什么,索性将能说的话都说尽了。
  “当年之事,是臣狂悖,有错在先,陛下如何处置,臣心服口服。”
  寥寥数语,将最后那点血缘牵绊剥离得干净。
  顾元珩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去,忽感到深深的无力,加之病体未愈,胸口气息翻涌,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好,此番回京,好生安养,朕需去用药了,过几日再与你详谈北境之事吧。”
  “多谢皇兄。”
  顾元珩摆了摆手,带着几分落寞,先行离开了。
  而后顾元琛一人回到席上,轻笑了一声,正欲寻个借口也离开这让他厌烦的宴席,太后徐英却是关切地问道:“今日家宴,看着你们兄弟子侄都在眼前,哀家心里当真欣慰。”
  也当真是皇兄不在了,才轮到你开口。
  宗馥芬白了她一眼,心中愤愤,为自己斟满了酒饮下,不愿看太后那副做派。
  “陛下有了煊儿,元琪也有了一双明珠般的郡主,便只剩下敬王了。”
  它目光转向顾元琛,叹道:“敬王,你已过而立之年,一身伤病无人照料,至今府中连个知冷知热的王妃都没有,让哀家与陛下挂心。不若趁着年节,哀家与陛下为你好好择一门亲事?”
  席间气氛一时微凝,众人都看向顾元琛。
  顾元琛在心底轻笑一声。
  而立之年又如何呢,他这身子,或许都活不到四十岁。
  如今自己功高震主,他的皇兄病体缠身,太子年幼,若要保江山稳固,他这敬王便是那个必被清除的隐患,死期不远。
  既已知命,顾元琛便更不想同这位“母亲”纠缠。
  甚至就连一丝讥诮的眼神都未曾奉上,只t淡淡地回道:“劳太后娘娘挂心,此事随缘,但凭您与皇兄安排。”
  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现在只等安排好身后之事,便去寻眉儿。
  宗馥芬看着他这般模样,心中忽被强烈的不安填满,寻了个机会,悄然前往敏王顾元琪身边,声音有些发颤。
  “四哥,有一事我想问你……你可觉得七哥他有事瞒着?他怎么了……他怎么变了一个人似的!他这次回来,皇兄会不会再让他离开去戍边,你知道吗?皇兄是不是还不能放过他!”
  顾元琪原是笑着的,闻言从舞女身上收回了目光。
  他虽从不主动跻身朝堂之事,却也心如明镜。
  犹豫片刻,他为宗馥芬擦净面上的泪水,低声道:“芬儿……七弟他既然不愿同你多言,那就是不便说出口……有些事,心照不宣便是,莫要追问。”
  “你也不必太过担忧,皇兄并未决定什么,我向你保证,若是真有那一日,我会劝解陛下的。”
  宗馥芬终于忍不住泪水,借称醒酒,去寻独自立于廊下静望雪色的顾元琛。
  “七哥!”
  她抓住他的衣袖,泪水盈眶,却不敢问出口,只是不停的啜泣。
  顾元琛缓缓转过头,雪光映照着他的脸,竟然在他眼中映出了几分光彩。
  宗馥芬什么都没问出口,他也没有听到什么,没有否认,也没有回答。
  这便已经是一个答案了。
  “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牵念的了,芬儿,多谢你。”
  顾元琛抬手去接落下的纷纷雪花,看雪片在掌心融化。
  “我很想她,五年前我就该去寻她了,我当真是累了,太子册封的时候我就知道当是这个结果,任是皇兄,任是我自己,总要做个了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