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作者:
無虛上人 更新:2025-12-19 17:21 字数:3161
“我还能不留你吗?”周云眼眶一热,哽咽着说道,“你可知道我日夜担心你身上的胭虿散……我真后悔那日带了那么多,我当时只是气不过,我想和你打一场,却不想害苦了你……”
她用自己湿漉漉的手背为姜眉擦去面上的泪痕。
“t我从没有怪你,当日的一切都是我自己选的。”
姜眉说,顾元琛那时说知道她妹妹的消息,所以她还是想尝试着救顾元琛一命。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给出了答案,又是否在撒谎。
她只是犹豫了一瞬,而后便想起何永春留给自己的那封信,想起顾元琛三次强喂给她的药,不断回忆起她假死前的那个最痛苦绝望的夜晚。
思及两人皆因身世飘零堕入窨楼,自己尚算侥幸,而姜眉却承受了无数非人磨难,周云心头酸楚难当,终是伸出手臂,紧紧抱住姜眉,放声痛哭了一场。
姜眉没有哭。
非是因为她已心硬如铁,全然不在乎了,而是在去岁无数个日夜里,她的泪水早已为这段过往流尽了。
“这两个男人真不是东西!”
哭到最后时,周云嗓音嘶哑,翻来覆去,口中只剩下对顾元琛顾元珩二人的直白咒骂。
泪痕未干,她忽又想起一事,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快意。
“不过啊,你也不用再为他们难受了。你一直待在南方,怕是还不知道吧?那位金尊玉贵的敬王爷,被送到燕州戍边去了!说是戍边,实则是囚在边城等死。他那种人,自小娇生惯养的,去那苦寒之地过冬,哼,肯定有的受!”
周云掬起一捧热水扑在姜眉肩头,为她揉着肩,又说道:“今年溧阳这里是暖冬,可越是往北越是冷得邪乎,听说比去岁闹寒灾时还要吓人。新设的鹿州你知道吧?月前就冻死了几千人……虽大多是从前的北蛮遗民,可那鬼地方,谁去谁知道。”
“……为何要让他去戍边?”
姜眉的声音很轻,像是生怕说得大声了一些,就会惊扰了身边温热的水汽。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询问,去询问有关顾元琛的事。
“管他呢,一个王爷一个陛下,本就相争斗着,谁晓得他们天家那些污糟事,左不过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罢了。”
见她神色有几分认真,周云回想起方才姜眉所述,略做了些推测:“记得听人说了什么,是有人攀诬他,构陷他……是不是那天准备好了要起兵,结果他又因为你的事按兵不动,反而手底下的人按耐不住了,漏了什么破绽?”
她摇了摇头,继续宽慰姜眉:“你啊,只当是自己不曾吃亏,把他们当过客,他们现在管不到你了,就是死了,也与你无关了,这还不开心吗?”
姜眉顺着她的话,轻轻点了点头,将身子缓缓沉入温热的水中,抱膝而坐。
她轻轻地呼吸着,身前的水面便漾开细微的波纹,灯影碎在其中,明明灭灭。
周云以为是安慰到了姜眉,便又道:“姜眉,要我说还是你厉害,你能把那两个整日高站在云天上的男人耍得团团转,他们真当你死了,为你疯魔,如今更是兄弟阋墙,闹到这步田地……啧,天皇贵胄,和咱们普通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倒也没有……”
姜眉的声音有些飘忽。
“我只是想离开,他们不肯放下,我却已经放下了,他们为什么……为什么偏要闹到这一步呢?”
她不想看兵戈再起,也怕顾元琛行差踏错,万劫不复。
她为了自己离开行宫,却也并非丝毫不曾想过顾元琛。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顾元琛身患寒疾,顾元珩不是知道的吗,为什么要将他在冬日时遣送到北境去。
囚他至死,又是什么意思……
是因为她吗?
姜眉不再言语,她本想抛开脑海中一切纷乱的思绪,却忽然想起从前顾元琛问过她的那句:“可曾有片刻念过我吗?”
他痛苦质问她的时候,她因悲痛欲绝没能立时回答,可当她抛却了伤心绝望,想要回答他的时候,似乎他也已经笃定了什么,不再需要一个答案了。
罢了,还是不要再想了,这些事回忆起来,只会徒留伤怀。
周云见她这般情状,心下明了,却不再点破,只默默陪着她。
姜眉笑了笑,只道:“北境的冬天的确很长……毕竟我也是去过的。”
只此一句,再无他言。
窗外响起来新岁的爆竹声,噼啪作响,衬得夜色愈发喧闹,也衬得她神色愈发恍惚。
她原是想,顾元琛知道她身死,便不需要很久,就会忘了她的。
或许此时此刻除夕佳节,他又是像从前那样在他的敬王府中开设家宴,有洪英,何永春,一干护卫还有小莹和琉桐在侧作伴,依旧是一片和乐融融。
周云回去同倪维睡了,夜深时,睡惯了自己草屋的姜眉难以在床榻上安眠,便爬起来了。
溧阳城内到底多富庶人家,窗外仍能听见为守岁放的鞭炮。
她行至自己的棉衣前,从口袋中拿出了何永春给她的两个小布袋,忽然笑了。
她真是疯了。
居然有一刹那,她在担忧顾元琛如今在北边究竟如何。
第104章 故人
第二日初一,姜眉迟迟未起,周云知她身子不好,便也没去打扰,约至正午也没见人下楼,心下生疑,怕姜眉翻窗跑了,便去看望,这才发觉姜眉额间发烫,意识昏沉着,竟是起了低烧。
正月初一的时候郎中是最难请的,周云忙为她穿拢好衣裳,叫倪维来看。
倪维在医馆谋生过,粗通医理,仔细探过脉息,确认只是昨夜着了风寒,并无大碍。
“她同我一样中过那个毒,应当比我还严重些,就只是昨夜吹了凉风受风寒了?”周云忧心问道。
倪维想起从前见过周云胭虿散发作时的模样,犹觉惊骇,不敢粗断,又确认了一遍,的确只是低烧。
“她应当同你一样解过毒了,云姐,你别担心了,我去给她煎剂柴胡来,等会儿她若是起不来,我便给你们把饭菜送楼上。
“你可别恼我,”周云心下稍安,与他玩笑道,“我们两人算不上姐妹,却也是故交,这几日我可就先冷落倪老板了——”
倪维笑着抱了抱她,便出去了。
周云坐回小榻边抚着姜眉的额头,问她可有不舒服。
姜眉意识不清,嗓子也干紧着,答不出话来,周云虽想问她如何解了身上的胭虿散,见此情状,也只得按下话头。
正欲为她掖好被角,却见一个绣工精巧的小布袋自她松开的掌中掉出来。
周云心头猛地一沉,想起胭虿散若是未发作,或是才服用了不久,脉象的确如常人一般平稳。
她以为姜眉如今还在靠胭虿散度日,眼泪霎时奔涌而出,她颤抖着拾起那小布袋,缓缓解开。
却见里面却并非是预想中的药粉,仅套着另一枚素色小囊,内里放着半抔干土,附着两页被叠得齐整的信纸。
过了许久,周云才步履沉重地下了楼。
倪维见她神色恍惚,眼圈泛红,忙放下切了一半的萝卜,上前将她拥住,连声询问。
“我才知道……她先前有过一个孩子,”周云语声哽咽道,“昨日她同我说了那么多遭受的罪,却没有说这个孩子。”
她当真不知,姜眉一人究竟默默吞下了多少苦楚。
“啊,那孩子在哪里?是小子还是姑娘?我这就套车去接!”
周云苦笑摇头:“傻瓜,是没能生下来的孩子。”
转而便笑意隐去,只余目光低徊。
她沉默片刻,忽又问道:“你可听说过敬王爷的事,他是因何触怒了陛下,被派去戍边的?我虽才从京城那边回来,却都听得不真切,市井间很是威压,对此事也讳莫如深,没人敢议论……”
倪维凝神一想,倒还真听几个自定州来的行商说起。
“听说是四年前还都的时候,敬王爷和陛下谁登基都有道理,便僵持了许久,险些要打起来,最后是敬王爷放手了皇位,自那之后两人就一直争斗着……”
“好像就是去年秋天,姜皇后忽然就薨逝了,就是那个才册封了两个月不到就自尽了的,说是敬王爷从前不喜欢这个姜皇后,多有冲撞冒犯,陛下就让他去给姜皇后守灵了几日,他手底下的人风声鹤唳的,就忽然把他从前想要谋反的事抖出来了,不过也没有证据。”
倪维听着有些愤愤,不满道:“既然没有证据,那便是陛下寻由头削权罢了,要我看,当年本就该是敬王爷登基,他在的时候,东昌何等繁华,溧阳也远比现在富庶,瞧这几年,天下成了什么样子!”
“原是这样……”周云喃喃低语。
“唉,只听说今年冬天鹿州那一带自立冬起就成日下大雪,冰雹t鸡蛋大,王爷当年真就该先镇守住京畿,再去北伐追杀乌厌术齐,便不会是今日下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