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作者:
橙白成白 更新:2025-12-13 17:11 字数:3073
她哽咽了一下,镜头外,边雪给她递了张纸巾。
“所以我后悔了,心想明明已经离开了,为什么还要留下记录呢?”
“我在逃避,直到看见我儿子,”杨燕捏紧纸团,“我庆幸他能在城里长大,就算我和我老公吊着口气,也要让他幸福。以前那些日子都过去了,那到底是我和我妈的家。”
“我想我妈,一激动就给你打了那通电话。”
杨燕语无伦次,几度落泪,到最后边雪忘了给她递纸。
脚边濡湿的纸张,有的被揉成团,有的被攥成碎条。里头含着无数记忆的尸体,承载了难以言说的感情。
这一段结束时,杨燕抹了把脸,笑着说:“日子会好起来的。”
“卡——”方导的声音毫无生气,“这段ok了,休息一下。”
停止录制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众人都没有说话。
韩恒明反复查看素材,尽管眼神压根没有聚焦。方穆青带杨燕到一边休息,跟她讲接下来的流程。
陆听蹲在边雪身侧,将地上的纸巾全部捡了起来。
“我去那边抽根烟。”边雪站起来说。
陆听跟在他后面,递来个打火机:“少抽点吧。”
边雪打了几次火都没点燃,陆听用双手笼住,明灭的火光在他们脸上来回跳跃。
“拍纪录片好折磨人,”边雪叼着烟,“方穆青能坚持这么多年也不容易。”
陆听松手,火光顿时就不见了。
但他依然能看清边雪眼底的情绪,看见他将挤压在胸腔里的东西,顺着烟一道吐出。
“其实,如果是我,”边雪顿了顿,“估计也不敢回棋牌室。”
陆听忽然说:“你觉得家到底是什么东西?”
“嗯?”边雪眯起眼,“好深奥的问题,说实话我不知道,你觉得呢?”
陆听的双手插在兜里,想了想:“杨燕没结婚,跟刘奶奶就是家。结了婚,有丈夫儿子、刘桂香的地方是家。”
“嗯,”边雪吐出一口烟圈,“有道理,然后呢?”
陆听踢开脚边的石子说:“可是聚少离多,像鸟一样飞来飞去,看似美满,其实哪里都不像。”
边雪挺惊讶他说了这么长一段话。
语调平淡得没有丁点起伏,却文绉绉地引人思考,再次打破边雪对他的固有印象。
话题这么沉重不是件好事,边雪勾住陆听的肩膀,压得他不得不往自己这边偏倒。
边雪挑了挑眉,挺放松地说:“不管是自己走,还是被推着走,人总得忙忙碌碌,四处折腾,生活好奇怪的。”
陆听斜眼看着他,忽然想帮他把眉毛捋平。
“见面是一件奢侈品。”陆听说。
“是挺奢侈的,”边雪指向对面的员工宿舍楼,“我刚毕业的时候,想攒钱买个房子。好像背一个壳在身上,人就有了定位,大家能找到我,然后我就有了锚点和安全感。”
“后来呢?”陆听明知故问,“买了吗?”
“没有,”边雪轻描淡写地说,“我在林城看了几套房,想问问我妈的意思,结果她生病了。”
“边雪……”
“别,不用安慰我,只是随口聊聊嘛。”
天越来越黑,陆听沉默片刻后问:“如果我没有壳,边雪会找到我吗?”
边雪摁烟蒂的动作一顿:“你也会去很远的地方吗?”
“大概不会,”陆听说,“那你会让我找到吗?”
边雪想开个玩笑,眼角却瞄到陆听紧抿的嘴唇。其实不只是嘴,他整张脸都绷得很紧,一错不错地将目光投来。
后知后觉聊得太多太过了,他没想跟陆听说这些。
边雪想给陆听一个承诺,但承诺太过沉重,他没有一刻不在害怕让陆听失望。
杨燕说自己总在逃避的时候,他在镜头后心虚地闭了下眼睛。逃避让人上瘾,特别是一无所有的时候。
陆听紧紧握着打火机逼问:“会吗?”
说完他摇了下头,身子慢慢地低下来,用近乎恳求的语气说:“可以吗?”
边雪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他不喜欢陆听此刻的表情,看起来很难过也很害怕。
陆听在害怕吗?
自从他们上了车,陆听就话中有话。边雪把所有可能性都捋了一遍,该坦白的,也全都向他坦白了。
还有哪里不放心的?
边雪拿过打火机,抛起来又接住:“我不就在这吗,干什么这副表情?”
陆听动了动眉心,还想再说点什么,边雪倏地拉开羽绒服拉链,扑上来把陆听罩进去。
“暖和吧?”边雪安抚似的拍他的背。
掌心下的脊背一点点放松,陆听像某种松开猎物,放松了警惕的动物。
周围人来人往,不少准备上夜班的工人从宿舍出来,见两个男人抱在一起,想看又不好意思。
曾自诩直男的陆听一点也没在意,他垂着眼皮,笼着边雪取暖。
而边雪旁若无人地想,如果什么都让陆听主动,未免也太不公平。
他了解陆听。
偶尔敏感偶尔直白,过往的经历,造就了他没有安全感的本质。
边雪喜欢他这样,也不介意被依赖。
如果陆听想听,他就说给他听,自己也不是做不到,不需要逃避。
于是边雪把陆听的头摁下来,压在自己的颈窝里。
“会的,以后不止说早安晚安,我去哪儿都给你发定位,行吗?”
陆听弓着腰,其实挺难受的,但他一动也不动,双手从边雪的腰间擦过,在外人看不见的地方,紧紧地拥住他:“没关系边雪,不用壳,我知道你在哪里。”
“这么厉害啊陆听。”
“所以你不要走得太远,我怕我跟不上。”
“我又不是云磊那种运动员,”边雪乐了声,“身体差得还不如阿珍姨,能走多远?”
陆听不吭声了,悄悄叹了口气。
边雪最后跟他抱了下,退开说:“我先过去,方穆青叫我……对了,陆听你给阿珍姨发个消息,她感冒了,我不放心。”
他挤进韩恒明和方穆青中间,方穆青说计划有变,准备把这一场景定为最后一个镜头。
边雪没有异议,开机前,回头冲陆听眨了下眼。
陆听走到树下发消息,五分钟后,边雪余光见他突然起身,在树下踱步。
过了会儿他蹲下去点了支烟,一根燃烬,将手机放到耳边。
边雪分神瞥去,陆听恰好转头,眉毛皱得很紧。
手当即抖了一下,韩恒明眼疾手快地扶住相机。
陆听大步走过来,没管正在拍摄的东西,严肃地拉过边雪:“不接。”
“怎么了,谁?”方穆青问。
没人回答,边雪和陆听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见了同样的焦虑。
“对不起,我得回去一趟,”边雪拉着陆听,对韩恒明和方穆青说,“最后一段,得麻烦你们了。”
*
边雪开车回晞湾镇,一路上陆听看得心惊,强迫他在路边停车,两人调换位置。
到了小卖部,陆听拉开卷帘门,边雪招呼也没打便往楼上奔。
杨美珍在卧室里睡着了,他和陆听同时松了口气,但喊了几声,杨美珍没有反应。
伸手一摸,额头微微发烫,有点烧。
两人表情一变,默契地什么都没说。边雪转身抓两件换洗衣服,陆听则背着杨美珍下楼。
边雪把车开得很快,这次陆听没有阻止。
到县医院挂号就诊,杨美珍早被折腾醒了。
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一看这环境,雪白雪白的一片,再看时间,今天都快过完了,顿时表现得有些抗拒。
“我知道自己低烧,捂捂汗,睡一觉不就行了。”
“该吃药吃药,该输液输液,”边雪把她摁在轮椅上,将围巾摘了给她围上去,“等你好了我们就回去。”
边雪周身的气压都是低的,连一向好说话的陆听,表情也没好看到哪去。
以前这种时候,陆听都会在中间拦一下,免得边雪和杨美珍拌嘴。
但今天他没有,他心里也急,后悔傍晚从镇上出来没多问一嘴,不然能早点带杨美珍来做检查。
“陆听,你在这等我们,”边雪先拍了下陆听的肩,然后才用手语说,“叫到号了。”
陆听察觉他是故意用的手语,周围的环境太乱了,实际上自己站在这儿很局促。
他往轮椅上搭了把手:“知道了。”
边雪勉强笑了一下:“别乱走,知道吗?”
陆听也笑了笑,在椅子上坐下:“知道边雪,我不是小孩儿。”
做完检查今天彻底过去了,值得高兴的是杨美珍的身体没大问题,天冷了免疫力下降,住一个礼拜的院,输点液就可以了。
杨美珍躺在病床上睡了,隔壁床睡着个老大爷,鼾声从隔断帘处慢悠悠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