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作者:老白涮肉坊      更新:2025-12-25 15:43      字数:2910
  秦文治倒吸口气,那咱们无兵无权,如何斗得过她?
  牧城侯笑道:傻孩子,你以为秦温吉这个摄政王做得安稳吗?朝中不满她女人专政久矣,若非大王偏心袒护,她能逍遥快活领兵至今?秦华阳上位,就是她女主临朝的开始。牝鸡司晨是亡国之兆,但凡一个光明信徒都不会允许!想想看,一个天下叛之的新君,如何能安坐高位?
  秦文治急道:那她岂不是要在大宗伯身上动脑筋?大宗伯又是郑公子孙,郑氏一脉向来跟她情谊深厚
  牧城侯反倒安定下来,非也。咱们这位大宗伯也算少入空门,世事人情在他眼中就是一张白纸。要他违背光明宗义向秦华阳俯首称臣,难。
  秦文治到底年轻,叹气道:如今局面大乱,总是艰难。
  他说着看向孙子,笑道:治儿,如今最怕的就是不乱!如今梁太子也来趟这趟浑水,趟得正好!咱们不是手中无兵么?那就让尉迟和虎贲斗,最好斗得个两败俱伤!
  秦文治犹不放心,可那尉迟是拥护少公的,倘若少公回境奔丧,承祧继位就是顺理成章!
  牧城侯呵呵笑了:傻孩子,秦寄可是跟秦华阳走的。如今秦温吉气焰嚣张,秦寄却毫无音讯,你说,他还有命活吗?
  秦文治不免一阵胆寒。
  秦寄也是在秦温吉膝下长大,姑侄之情非比寻常,他和秦华阳更是情同手足。原来政治斗争当中,谁都能化成禽兽不如的牲畜,将亲人抽筋扒皮喝干吃净吗?
  正出神,帐篷已被打起,秦文治听到外面巡逻军队的跑踏声和沙沙雨声。地震之后的雨水往往是瘟疫的使者。真正的灾难尚未来临。
  钻进帐篷的是牧城侯的线人,怕雨汽过人,并不站得太近,只抱拳回禀:苏廷尉和裴中丞似乎要召集百官,政君的确领兵去城外灾区了,暂时看不出有兵变的架势。只是那中原人
  牧城侯问:尉迟松如何?
  他去了光明台废址,又转去灵堂
  他一个人?
  一个人。线人道,属下来时,尉迟已经离了灵堂,看方向,要去神祠。
  ***
  风雨随开门声冲入神祠,满殿烛光乍一摇曳。大宗伯郑挽青仍跪于蒲团,诵光明经。
  尉迟松踏入神祠,仰望那座尊贵无匹的光明大像。灾难后的雨声冲刷人世,又汇入诵经声化作溪水涓涓流淌。尉迟松从不信宗教鬼神之说但,这一刻的无声有声交相辉映让他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会对虚无之灵无上虔诚。
  郑挽青诵毕,并未起身,开口道:门下不是站立之处,请贵客举步。
  尉迟松抬步入内,问:敢问典故。
  郑挽青道:南秦初创,一片混沌。金河神为使万物生发,冒大不韪离间父母。五月十五,母神隐遁,父神为寻妻割开眼睛,自此人世诞生光明。据说河神不敢直视神光,便立于门下,避视以挑唆。门下之客即为叛逆,贵客还是避过为妙。
  尉迟松道:我不信教,说不着叛与不叛。
  郑挽青未怒,反而笑意淡淡,那贵客冒雨夜访,不为瞻仰神明,是为我而来。
  尉迟松道:我听闻南秦有两不葬,不知真假,请大宗伯指教。
  郑挽青道:贵客但讲无妨。
  尉迟松道:异乡不葬,逾期不葬。在南秦,旬日不葬则灵魂不安,往生困难。尉迟松问,你们什么时候为秦公发丧。
  郑挽青道:尘埃落定之时。
  尉迟松看他一会,道:原来死去的君父就不是君父了。还是说,南秦的君父自始至终只有这一个偶人?
  郑挽青终于看向他,脸上依旧不兴波澜,贵客慎言。明经云:血胤不继,社稷不稳,为生民计,万事从宜。贵客应当明白宜在何处。继立诸事由我代议,你不该私下见我。
  尉迟松默然片刻,问:殿下让我代问,你们要给秦公议一个什么谥号?
  郑挽青挽袖,蘸取案上清茶,在地砖上写下一个篆字。
  尉迟松表情没有变化,但又像变了。
  郑挽青道:梁太子与光明有缘,只可惜。
  尉迟松不置可否,道:太子有令,若再见足下,命我再谢当年医治活命之恩。
  他向郑挽青一揖及地,不再多言,转身迈出祠庙,重新走进雨里。
  郑挽青继续诵经,地上水迹吸饱他的祝祷声,又渐渐干涸,像每个美丽的符文。
  ***
  第二日朝阳初升时,所有人齐聚灵堂。
  香烛烟气缭绕处,一尊光明神小木像若隐若现。木像跟前摆放秦灼棺椁,棺身纹饰的金色火焰纹既像超度也像厌胜。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一生传奇波澜壮阔的男人就这么蜷缩在一只铁皮盒子里了,甚至连死亡也成为政治斗争的一个链环,一头拴着王位,另一头从行踪不明的秦寄腰间松脱,悬在众人眼前,发出风铃般诱人的叮铃声。
  光明台的一众宫人也领到此处,哪怕面对宗教首领,也难免低低啜泣。
  郑挽青问:大王罹难当夜,光明台共有几名宫人?
  为首的大宫女云萝道:共六名,妾和阿胭守夜,另有四名侍卫负责徼巡。
  你们在内殿外殿?
  妾等不在殿内,在一旁庑房。
  郑挽青蹙眉,这不符宫规。
  云萝觑一眼秦温吉,立即垂首道:这个月大王腿疾复发,难以下榻,传召政君及丹灵侯侍疾。大王养病喜静,不欲人扰,不叫我们在内服侍。
  郑挽青问:遣退你们的旨意,是大王亲自开口吗?
  云萝头低得更深:是政君代传。
  苏蟠在旁,闻之冷笑:这样急着将大王架空,政君司马昭之心,还需路人辩驳吗?
  秦温吉转眸看他,手刚按住刀柄,郑挽青已呵斥:苏廷尉,你逾矩了。
  苏蟠对秦温吉态度傲慢,却对这位年纪轻轻的大宗伯十分恭敬,欠身拱手道:在下一时义愤,还请大宗伯见谅。
  郑挽青重新问云萝:光明台塌之日,政君丹灵侯俱不在殿?
  云萝摇头,甘夫人诞辰将至,大王命政君奉夫人衣冠至金河祭台,政君前日便带车马离开了。丹灵侯在侍疾,但大王用药仔细,都是由丹灵侯亲自监看药署熬煎,再亲自取回。当时丹灵侯已去药署取药。
  郑挽青道:也就是说,光明台塌之时,大王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云萝扑通跪下,妾死罪,但确实如此,妾也是听命行事。
  郑挽青道:既是听命,何来罪责?你请起,我还有话要问。就算你们在庑房,台塌时也当有所眼见。当时是什么情形?
  云萝道:妾等感觉动静,匆忙往外跑,赶紧喊人往光明台去。结果妾等还没来得及跑上台阶,整座宫室整座宫室就塌了。那么大根柱子拦腰折断天哪,妾等实在闯不进去呀!
  这时候,旁观已久的尉迟松突然发问:先塌的是柱子,不是墙体?
  云萝想了想,是柱子,外头两根立柱先断掉,然后整个梁柱塌下来,更别说墙了。
  尉迟松眼神发寒,道:不对。
  郑挽青也有些请教之意,愿闻其详。
  尉迟松道:光明台建筑以楠木为主,韧性极强,地动之时会弹性变形,减缓冲击。如果我所记不错,光明台采取的应该是抬梁式和穿斗式构架,立柱、横梁和屋顶交接处更有斗拱。
  他还没说完,苏蟠已嗤声打断:寻常建筑模式罢了,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它牢固,至少比墙牢固。尉迟松道,这样大规模的建筑和精密的设计,所采取的榫卯零件不下万数。但凡是有经验的工匠,在安装榫卯时都会预留空隙,这就使得地动来临时,整座建筑能够借助这些空隙吸收地动冲力,通过扩散震动,把整个大的力削弱卸去。所以在大地动之后,经常见到建筑保留了基础的木质框架,但墙体已经坍圮的情况,像大梁允州的万佛塔、澄州的如意庙俱是如此。
  苏蟠仍不屑:那是你们大梁墙体粗糙,光明台可是用上好白石料筑成,说固若铜铁也不为过。
  石料坚硬抗压,但不抗拉。苏廷尉高坐庙堂,不会真以为地动是上下挤压吧?尉迟松道,再好的石料也是石料,地动时极容易出现裂缝,绝对比不上木结构。而且很不巧,我昨晚闲来无事,去光明台看了看,发现立柱下的磉盘被动过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