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作者:又见棠      更新:2025-12-25 15:06      字数:3144
  “你要一直戴着它吗?”樊倩问。
  “恩。”
  樊倩双手合十:“对不起,我真的不会再丢它了。我之前不知道。”
  田醒春没有讲话。她挪了挪屁股,坐到床里面靠墙的位置,脊背贴到墙上。她屈膝,双手握在皮带上。
  樊倩看着她像一个随时要拔剑的战士的模样,联想到几天前看见她坐在警局门口。
  ‘还我清白’,四个血书似的字浮现到樊倩脑海中,吓得樊倩一激灵。
  她一激灵,话也跟着抖搂出来:“前几天你是不是坐在警察局门口啊?”
  田醒春抬起眼皮,长而直的睫毛锐利的扫向樊倩。
  樊倩又吓了一跳。田醒春坐在床尾,樊倩就把自己挪到床头的枕头边上。她说:“我第一天来阳县,路过看到你的。”
  “恩。”樊倩没明白田醒春的这声‘恩’是在回答什么。
  她又问:“你干嘛坐在那个门口呢?是要让警察帮许节断案子吗?”
  田醒春又答一个‘恩’。
  樊倩歪着头看田醒春,眉毛皱起来,表情颇为费解:“那你干嘛不进去?警察都在里头,你坐在外面谁能看得见?”
  田醒春垂下眼,重新看着腰间的皮带,“在里面,也不理我。”
  ——
  “不是不理你。姑娘,你没有证据啊。”上了年纪的刑警手中握着一卷报纸,在办公桌上敲了两下以后,无可奈何地说,“我们警察办案不能随随便便就下定论的。”
  田醒春双手捧着从许节身上拿下来的皮带,“有啊,有证据。”
  老刑警放下报纸,啧了一声。
  自从许节死了以后,田醒春每天都往警局跑。
  她声称许节一定不是死于意外,一定是被杀的。警察局的值班警察们轮流向她解释。大家都告诉她皮带不算证据,而且谁会杀许节呢?
  许节和田醒春不过是刚来阳县还不到两个月的小姑娘,谁会想到对她们下手?
  “就算你这个皮带是证据好了。”老刑警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包烟,他一边拆一边漫不经心的说,“动机呢?人家为什么要杀许节?还是在工厂里,大家都看着,风险太高了啊。”
  田醒春维持着双手捧皮带的动作。她看着老刑警按动打火机,深吸一口气。两道白烟从老刑警的鼻子里喷出来,“回去吧姑娘,我知道你朋友死了你难过,但你还年轻,你的路还长着呢。回去好好过日子吧。”
  过什么日子?
  田醒春站在警察局门口。她的双手紧紧攥住皮带,毒辣的阳光照痛她的脸孔。她闭上眼睛,两滴眼泪从眼角蹦出来,很快又被太阳的热气蒸发。
  没有许节,我还有什么日子可以过?
  ——
  房间里的灯被田醒春以省电为由关了。樊倩还坐在床头的枕头边上,田醒春坐在床尾盘起腿,面对着樊倩。
  窗外的月光被糊在窗上的报纸挡住,屋内昏暗闷热,樊倩用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很快闻到两个人身上一同散发出汗味。
  “你们当时才来阳县两个月?许节当时多大呀?”樊倩忽略了味道的问题,她被田醒春和许节的故事,准确的说,她被许节这个人给吸引了。
  继“什么样的女儿会让大家都期待她回家”以后,樊倩的第二个好奇的问题是“什么样的女人会让另一个人这么执着的都敢坐到警察局门口为她找真相”。
  田醒春的双手分别搭在两个膝盖上。她无论什么时候腰背都挺得很直,像一座屹立不倒的山,“十七。”
  樊倩想起老板当时说十六周岁可以打工的话,艳羡自然的从眼里流露出来。然后她意识到自己不该艳羡,因为许节也是那一年死的。
  十七岁对于打工来说正好,但对于死亡来说却显得太早。
  “那你也是十七?”樊倩借着房间里昏暗的光线,很快收拾起自己的眼神,“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呀?又怎么到阳县来的呢?”
  大概是屋外有风吹来了云,樊倩的话落下后,整个房间陡然黑了一度。田醒春的影子被拉的又细又长投在墙上,好像一条皮带扬在天花板上,随时会落下打到樊倩身上。
  樊倩蜷起身子,双手抱住小腿,膝盖顶着下巴。
  “许节带我跑出来。”田醒春摇晃了一下上身,那皮带似的影子立刻消散了。樊倩第一次听到田醒春的语气软下来。
  田醒春说:“许节说,我们自己组建一个家。”
  她说的很温柔很温柔,棉花一样的软。樊倩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她有点认为自己太累了,否则怎么会听到一向硬邦邦的田醒春说出这么情意绵绵的话?
  樊倩维持着自己的惊愕,“许节很好。”
  田醒春说:“她最好。”
  第8章 8月21日(一)
  手机的短信铃声比闹钟先叫醒樊倩。
  她揉着眼睛,去摸放在枕头下的手机。手一伸,樊倩感到全身酸痛的像是挨了打。
  昨晚她和田醒春聊许节,聊到很晚才睡。
  她们租的房间只有一张单人床。之前田醒春都在垃圾堆里睡,樊倩一个人睡倒是也很舒服。现在田醒春回来了,她们头脚颠倒睡一张床就显得逼仄拥挤了。
  樊倩揉着肩膀,昨晚她怕挤着田醒春,一直蜷着睡。今天浑身痛想来也是和这个有关。
  ‘小樊,我女儿今天下午回来,店里休息一天,你不用过来了。’
  消息是汪蕊发来的。樊倩先看到‘不用过来’四个字。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儿,她又把消息看了一遍,才看见前头的‘女儿今天下午回来’。
  断案要回来了。
  那个被大家期待着回家的女儿要回来了。
  蝉七嘴八舌的鸣叫着,不知道躲在树上还是草丛的哪一处。樊倩鲜少有观察这些昆虫的时间,她因此不了解它们。她的日子在从家里跑出来以前都在干活儿,跑出来以后还在干活儿。
  樊倩回复了汪蕊,双手捂住耳朵。她之前光顾着干活儿,从来没有意识到蝉的叫声竟然这么吵,吵得人不能头昏。
  而她的脚边,田醒春丝毫没有被影响,安然睡着。
  樊倩突然就有些不高兴了。
  她的怒火从肺腑里钻出来,经过肠子烧进身体各个角落。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滚到脸颊,在铺了凉席的床上摔个粉碎。
  “田醒春……田醒春……”樊倩小小声叫她。
  睡梦中的田醒春皱了皱眉毛,看起来很不好惹。樊倩又闭上了嘴。
  她把快要散架的身体挪到地上,忍着痛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蝉还在外面聒噪的拖着长调子,樊倩踩踩脚上的球鞋,脚步一声重一声轻,又怕吵醒田醒春,又怕吵不醒田醒春。
  好在她纠结不过五分钟,田醒春醒来了。
  带着睡意的沙哑声音从樊倩身后响起:“早。”
  “早。”对上田醒春还朦胧的眼睛,樊倩的怒火散去许多。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刚才看见田醒春睡着就不高兴,可能是因为只有她被蝉吵醒了,而田醒春没有吧。
  小心眼。
  樊倩在心里骂自己。
  田醒春对樊倩的心路历程全然不知,也全不关心。她穿了鞋,自顾自去天井院打水洗漱。洗漱完了,田醒春回到房间看樊倩又坐回床上,她看看手机,早过了平时樊倩要去上班的时间了,纳闷的问:“你不去上班吗?”
  “那个断案今天回来了,老板说放假。”
  田醒春“哦”一声没了下文。她用手梳了梳头,梳下来一大把稻草似的头发。她完全没在意,从柜子里找出一个盆来去天井院洗头。
  洗完头,田醒春出了门。
  现在是上午十点多,大街上的人和车来来往往,匆忙的路过田醒春。早餐小摊子的雨棚已经支起来,老板吆喝着叫卖,有人跑过来要了两个包子,老板掀起笼屉,热腾腾的白烟在空中弥漫,田醒春的视线被烟熏得一片混沌。
  “你很饿吗?”这道声线陌生又熟悉,它沉稳冷静,甚至称得上一丝冷漠。问这句话的人腰杆儿挺得很直,像一座山。
  田醒春呆呆地看着从天而降的十七岁的许节,没有回答。
  许节粗糙的手拍了拍上衣口袋,又拍了拍裤子口袋。
  噗,噗。
  手掌打到衣服上,口袋里只有五毛钱。
  许节皱着眉头说:“这也不够啊,你也没有钱啊。”
  “我没有……”田醒春的声音变成细细的了,要人几乎读唇语才能知道她在说什么。
  许节的肩膀高高的耸起来,长袖也随之被拉起,露出一截枯瘦的手腕。
  田醒春眼睛尖,短短一瞬,她已经看清许节胳膊上紫红色的伤。两指宽,有的地方青紫并着淤血,有的地方正要结痂。
  田醒春握住许节的胳膊。许节僵了一瞬,但没有收回手。田醒春慢慢掀开许节的袖子,纵横交错的伤疤面目狰狞。她摸着许节的胳膊,冰凉的手指落在她的伤口附近,问她:“是谁?拿什么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