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第1140节
作者:
然籇 更新:2025-12-23 18:56 字数:4320
不过鲜卑人本来就组织相对散漫,再加上狠勇好斗,一时间被凉州骑兵打出脾气来了,早就把自己原本的任务抛之脑后,倒也在情理之中。
这让朱序从容的展开阵列,大军向着慕容德的营寨压进。
而大队的关中王师,也借助朱序的掩护,陆续渡过滏水。
这一下,不需要骑兵的试探,慕容德就已经知道,王猛是要直接发起进攻了。
数百名关中士卒在战场的左右两侧开始挖土砌筑高台,也不知道是作为指挥之用,还是安置关中那神奇的远程火器,毕竟慕容德的营寨之中是有投石机和床弩的,而关中的庞大霹雳车一时半会儿想要运送到河对岸来,没有那么容易。
因此关中的确需要优先保证高射程的武器能够架设起来、为进攻的士卒提供掩护。
上一次滏水之战,慕容德作为直接参与者,虽然没有直接体会到火炮的强悍——火炮基本都被用来打击水上的世家船只了——但战后总结的时候,根据亲历者的描述,慕容德也是知道这东西的威力。
后来双方隔着滏水对峙,朱序倒是没有再把火炮抬出来,但慕容德时刻都没有放松警惕,此时见到关中砌筑高台的行为,慕容德当机立断,让慕舆根率领五千兵马出营,强攻此处侧翼。
几乎是在慕舆根从营寨侧后方冲出,兜了一个进入战场的同一时间,前方列阵的朱序所部,缓缓让出几条道路。
黢黑的炮管直愣愣的对着前方的营垒。
都督府对于火炮的打造可是一刻都没有停歇,尤其是随着巴蜀方向战事平稳——新打造的火炮想要跋山涉水运送到巴郡以加强巴蜀水师,也着实路途遥远、心有余而力不足——新打造的火炮基本上都用来加强河洛和河北的防务了。
之前洛阳之战中,因为洛阳城本身随时都有可能失守,到时候沉重的火炮反而会成为大军的累赘,偏生关中都督府又不可能舍弃这铁疙瘩。
所以杜英索性把火炮摆在了邙山和龙门这洛阳城南北两侧的险要之处,也是真正汇聚着关中新政改革新建之精华所在,用来保护工坊和学院,但事实上桓温并没有对这些地方发起进攻,火炮也就没有了用武之地。
后来这些火炮次第被送往河北,再加之之前就加强给河北的火炮,以至于现在朱序直接掏出来了六门火炮,对着营寨劈头盖脸的炮击。
之前河北军中只有一门火炮,且是在滏水之战中露面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被拉出来刷存在感,这就导致鲜卑这边对于火炮的了解非常少。
抢占高处、打造炮台,固然是扩大射界的方法,但是直接拉近距离,骑脸射击,何尝不是火炮的使用方法之一?
当关中王师撤去炮车上的伪装,露出来火炮狰狞姿态的时候,营垒墙上的鲜卑士卒们登时慌乱。
随着令旗舞动,火炮震颤,烟尘骤起,轰鸣声在前方营垒中响起,鲜卑士卒的惨叫声随之而起。
六门火炮,三发炮弹直接砸在了寨墙墙垛上,凿出了三个大洞,而还有三发炮弹则越过寨墙,砸入了营寨里。
接着,不等鲜卑士卒回过神来,又是一轮齐射,这一次,所有的炮弹都准确的砸中了寨墙。
营寨中,望楼上的慕容德,已经脸色大变。
并不是因为寨墙都快被砸垮了,而是敌军直接亮出来了火炮、抵近射击,那就说明其在两翼堆砌高台的行为,只是想要引诱慕容德分兵而已。
但慕舆根的五千兵马已经杀了上去,此时召回来也来不及了,慕容德只能下令营寨中的剩余士卒,准备列队、出寨。
火炮一轮一轮的轰鸣,寨墙终于不堪重负,在慕容德转身下令的时候哗啦啦的垮塌下来,而好巧不巧,一发炮弹擦着寨墙而过,直接砸中了寨墙后面还有一段距离的望楼!
寨墙是夯土的,尚且能够对呼啸的炮弹起到阻碍和阻挡的作用,可是望楼只是木头搭就的,炮弹撞在了望楼的二层,接连撞断了几根柱子,又从望楼的另外一侧飞了出去。
卷起的滚滚气浪,直接让望楼摇摇晃晃,几乎直接就要垮塌!
周围的士卒们震惊的看着这一幕,主帅还在上面!
又是一发炮弹,再一次砸中了望楼。
整个望楼直接散架。
“出战!”这是正在下楼楼梯上的慕容德,直接扒着窗口,对外吼出的最后一道声音。
更多的炮弹,越过营垒,砸向营寨,快速拆迁着投石机和其余望楼。
慕容德所在的望楼最先被拆掉,既是因为他倒霉,也是这种无差别快速拆迁之下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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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舆根率领五千兵马直冲过来,高台下,平松丢了手中的铁锹,面露凝重之色。
在两翼堆砌高台,的确是为了诱敌,使敌军分兵,从而让朱序有底气能够保护怼脸射击的火炮之周全。
但是敌军杀过来,这两翼也还是要守住的,否则两翼崩摧,前锋就算是握着六门火炮,又能如何?
难道还要让火炮调转方向?
同一时间,王猛已经带着中军、亲随尽数赶到了慕舆根发起进攻的方向。
第一八二二章 歪打正着
而原本奉命修筑高台的平松,此时自然而然的成为了直面慕舆根的前锋。
“计划赶不上变化啊。”王猛对身边的王坦之说道。
原本还想着让平松作为第二梯队上阵。
毕竟王猛也不能确定平松到底能不能狠下心来对鲜卑同族出手,还是要提防一手的,等前面局势稳定,让平松冲上去收人头,如此情势推动下,平松不上也得上,这投名状一交,他就和外面的那些鲜卑人划清界限了,王猛也就放心了。
可是现在······
王猛只是让平松负责一边的高台修筑,没有想到慕容德的反击竟然来的这么快,而且上来就是五千兵马,同时还只进攻一边,这就导致王猛原本准备好的阻截兵马分散在两侧、来不及汇集,即使是现在王猛带着一切可用之兵都赶来增援,也不足以抵挡敌军五千人的冲锋。
平松麾下陆陆续续编进来的千余降兵首当其冲,王猛不得不用。
王坦之一样神情凝重,闻言苦笑道:
“现在也就只有真的对这位鲜卑降将寄以厚望了。”
连你王景略都解决不了的难题,难不成还指望着我王文度能想出来别的办法?
就在两人简短对话间,两军,已轰然对撞。
————
在之前并不算悠长的人生岁月中,平松想过自己的结局。
将军难免阵上亡。
马革裹尸,也不失为鲜卑男儿的好去处。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鲜卑内部的权力倾轧,再加上慕容氏子弟拼命夺取非慕容氏出身之将领、权贵的权力,导致平松这个出身优渥的将门子弟,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先父的兵马都被分割干净,而自己唯一的选择就是寄人篱下、和寻常士卒一样艰难往上爬。
这是平松不能接受的。
也因此,久久以来,他对于抢夺兵权的慕容德,甚至是控制整个鲜卑的慕容氏,怀恨在心。
慕容氏的所作所为,并不是让鲜卑崛起,而只是让鲜卑慕容崛起。
这符合慕容氏的需求,但是严重不符合鲜卑其余各姓氏的需求。
而事实上有着类似想法的鲜卑权贵们不在少数,只不过久久以来,他们无从对抗掌握兵权最多的慕容氏,再加上内部龌龊不断,因此难以凝聚在一起对抗慕容氏,再加上慕容氏先是引入渤海世家,后来又引入河北世家,继续蚕食这些鲜卑权贵,让鲜卑权贵们更是恼怒:
我们向慕容氏俯首称臣也就算了,毕竟带着鲜卑从穷山恶水里走出来的的确是慕容氏,但是现在连汉人都要骑到我们头上作威作福了?
这到底是鲜卑人的江山,还是汉人的江山?
这种情绪随着慕容垂后来不得不拉拢清河世家而愈发积聚,且慕容垂最后吞并清河世家,获利最多的也都是慕容氏子弟,外姓鲜卑权贵们只能跟着喝口汤,这无疑更是加深了鲜卑外姓对慕容氏的不满。
从当初夺权到现在打压和边缘化,林林总总的矛盾加在一起,方才促使平松在那场大水扑面而来的时候,干脆利落的选择向汉人投降。
既然我们跟着慕容氏都要礼让汉人三分,那为什么不干脆直接做汉人的狗呢?这样至少骑在我们脖子上的还少了一支慕容氏。
秉持着和平松相同想法的权贵后代不在少数,所以最终平松汇聚起来了这么一支和慕容氏系出同源,却和慕容氏之间仇恨浓郁的千余人兵马。
再加上王猛对他们的确还算不错,军粮补给从未有所偏见,无疑给予了平松足够大的信任。
既然都是做狗,那还是做汉人的狗来的更香一些,而且王猛既然说了,杜英一直宣扬的是各族之间的融合和平等,那说不定鲜卑人之后的地位真的能得到提升。
氐人和羌人能够从杜英的手下败将变成现在关中族群之中的一员,鲜卑又何尝不可呢?
因此,放下心中的担忧,并且回想起被慕容氏和河北汉人世家联手欺压对付的种种,这些拿起兵刃、面向慕容德的鲜卑士卒们,正是施展的时候。
率领兵马冲锋的慕舆根,还真的不知道自己对面的敌人是谁,一直到箭矢纷乱而下,双方眼见得要撞在一起,慕舆根方才看清了对方的装束和旗号。
披甲,但是是鲜卑人的衣帽,而且旗帜也都是鲜卑的符号,甚至就连军中的号角声,都是那么的苍远辽阔,充满着鲜卑人所熟悉的塞外风情。
这分明就是一支鲜卑部队。
慕舆根一头雾水,但两军对撞,生死之间,也容不得他犹豫。
“杀!”慕舆根怒吼。
平松没有大吼大叫,而是目光紧紧盯着越来越近的鲜卑骑兵。
长矛平放,士卒蹲下,充当人肉拒马。
弓弩手直接跃出盾牌,放了最后一轮箭。
下一刻,当先的骑兵轰然撞上来,长矛洞穿人马,但人马的惯性也连带着第一排的步卒呼啦啦倒下。
鲜卑骑兵的冲锋势头登时停顿下来。
平松若离弦之箭,冲入乱军之中,在他的身后,鲜卑降卒们同样一声不吭,只是手起刀落、疯狂砍人,宣泄他们心中的愤怒和憋屈,而且也期望用这些同族的鲜血建功立业、赢得关中人的信任。
王猛也带领后续的援军赶到,人数也不过两三千人,但看着前方的战场,王猛愣了愣,这······好像是一千多鲜卑降卒在追着五千敌军砍杀。
过于魔幻的场景让王猛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打扰正杀得尽兴的平松。
“慕舆根带来增援的五千步骑里面,也就是前排的骑兵是鲜卑人,后面的多半都是汉人步卒。”一名参谋一样神色古怪的说道,“此时看到一群反而血统纯正的鲜卑人冲过来砍杀他们,估计没有几个愿意恋战的了。”
王猛:······
想来也是,这些鲜卑俘虏们都是慕容垂起兵之后,响应号召、汇聚身边的鲜卑权贵,其麾下也多半都是随着先辈杀入河北的关外部曲,是纯正的鲜卑人。
而慕舆根麾下的兵马多半都是在邯郸等地强拉的汉人丁壮。
一千对五千,是劣势。
但一千鲜卑对五千汉人壮丁,那就是大大的优势。
虽然不是很能理解平松等人的心路历程,但至少这也不是一件坏事。
“这还真是歪打正着啊。”王猛只能如是说道。
第一八二三章 抢先登平松用命
最终,王猛也只能伸手一挥:
“那就不要打扰平松了,直接向慕舆根侧翼和后方迂回,截杀败兵,不可令其退入营寨之中!”
而在正面,平松的旗帜已经在乱军丛中距离慕舆根的将旗所在之处越来越近,慕舆根身边的士卒们则如同潮水一样向后退,拦都拦不住。
慕舆根大概也没有料到对面这些许兵马竟然如此悍勇,而且如果自己麾下的士卒们呼喊之声没有错误的话······这真的是鲜卑内斗了。
他看了一眼对面的旗号,并没有想起来这个“平”到底是谁,毕竟平家的没落也是十来年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