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第1066节
作者:然籇      更新:2025-12-23 18:56      字数:5143
  谢道韫不合时宜的给予了转折:
  “方才就已经提及,大司马比我们更早洞悉慕容虔背后的所属,所以其比我们更快联络到琅琊王氏,也更快谈妥。”
  此时的大司马正盘踞在琅琊,而毫无疑问琅琊也正是琅琊王氏魂牵梦萦的故土,所以两者之间本来就有很多想要谈的,这一下算是恰逢其会了,而且很容易各取所需。
  听到谢道韫这么一说,周抚不愧是坐镇边州的重将,当即喟然叹道:
  “慕容儁危矣!”
  谢道韫肃然说道:
  “不错,就在余动身启程的时候,慕容虔已经扫荡干净济南郡以南归属于慕容儁的兵马,有慕容氏的招牌在,这些也基本看不到胜利希望的鲜卑兵马,近乎望风而降。
  而大司马也紧跟其后,向济南郡挺进,不过如果按照行军路程,已经考虑到大司马在此之前并没有能够攻破大岘山天险,因此也应该会更加谨慎小心来看,最终应该还是慕容虔先一步抵达济南郡。”
  “恐怕慕容儁的兵马、官吏等等都要为慕容虔所接收了,就要看慕容虔是野心勃勃打算直接把慕容儁推翻,还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依旧把慕容儁当做收拢慕容氏散乱兵马的筹码。”周楚叹息道。
  慕容儁的兵败,显然意味着又一个时代的结束。
  几年之前还是天下群雄并起,李家成汉在巴蜀,氐人秦国在关中,鲜卑燕国在河北,另外还有凉州张家、河东张家以及王擢、周成、羌人姚家等游离势力,各自割据,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如今短短的几年光阴,这些曾经的这些大大小小的势力,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关中都督府和大司马府这两个庞然大物,当然还有背后暗戳戳图谋着什么的各方世家,另外还不能忽略一直没有真的躺平摆烂的皇室······
  小势力的消失,胡人的全方位败退,固然让汉人重新成为了这九州天地的主宰,但是无疑也让汉人之间对立变得更加明显,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杜英和桓温之间的战事,已经不可避免。
  “从春秋,到战国了。”
  这句话,没有人说出来,但是无疑此时都不自觉的浮现在大家的心头。
  弱小的势力都被兼并,那么接下来就是一方豪强们一决雌雄的时候。
  “是否要取代慕容儁,还是直接宣布燕国的灭亡,慕容虔恐怕也决定不了,当其打算北上、越过巨野泽的时候,恐怕就已经接受了自己沦为琅琊王氏手中一枚棋子的命运。”杜英缓缓说道,“因此现在到底是站在幕后还是走到台前,倒要看琅琊王氏如何抉择了。
  这一手借尸还魂,的确玩的漂亮,而大司马恐怕现在比我们更加头疼,应该如何对付骤然在面前崛起的琅琊王氏。”
  既然江左是一山不容二虎,王家和谢家只能有一个当大哥,那么王洽索性直接选择带着琅琊王氏重返故土。
  第一六八四章 青州不会再战
  琅琊王氏的这般举动,这是之前杜英和桓温都没有算到的,也是整个青州战场最大的变数。
  历史上并没有发生这件事,所以这让杜英措手不及之余,也颇为被动,同时还很无奈。
  因为历史上的琅琊王氏最终归于寂寂无名,可是现在的琅琊王氏却异军突起、借尸还魂,大略真的能够在青州站住脚,这一切的变故显然和杜英这只蝴蝶也有密切的干系。
  若不是杜英在北边把胡人驱赶的差不多,桓温的北伐也从一开始的政治投机变成了真真切切的追求成功,恐怕现在桓温和世家们还挤在建康府争权夺利,哪里又有琅琊王氏能够再起的空间和机会?
  蛋糕就那么大,大家都分不完,琅琊王氏一旦消沉了就上不了桌了。
  然而现在整个北方都有无限的机遇,反而变成了蛋糕大到大家吃不下去,所以琅琊王氏趁虚而入,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
  面对这么一只突然支棱起来的拦路虎,杜英也只能认命。
  谁让自己才是这个时代最大的变数呢?
  谢道韫这个时候反倒是对杜英方才提出的“桓温和琅琊王氏之间关系难以确定”的观点表示了反驳,她沉声说道:
  “慕容虔的背后有琅琊王氏不假,但慕容虔本身还是被会稽王力排众议任用的,因此会稽王为其所招募的兵马之中多多少少都掺杂了很多效忠于会稽王的人。
  对于会稽王来说,这是有可能在司马氏被赶下皇位之前最后一次真正掌握一支军队的机会,不可能放过,所以琅琊王氏有可能控制的还是慕容虔所掌控地盘上的民政以及后勤,而军队本身还在会稽王的控制,不,至少是影响之下。
  已经有人开始想方设法拉拢我们埋在慕容虔军中的探子,并且一直把‘尊王攘夷’、‘忠于君上’这些话挂在嘴边,很有可能就是会稽王的麾下,他们也已经察觉到了琅琊王氏又或者同样有可能在渗入这支军队的大司马府所带来的威胁,所以着急想要拉拢这些懵懂的中间派,确保整支军队仍然能够遵令而行。
  只不过遵从的,是会稽王的命令,而不是慕容虔的命令。”
  杜英挑了挑眉,青州混乱,是众所周知的,只是没想到在慕容虔这一支军队的内部,竟然也已经混乱成了这般模样,简直就是青州的缩小版。
  既然这样的话······杜英缓缓说道:
  “恐怕大司马并不会和慕容虔正面冲突,青州······恐不会再战。”
  周抚和张玄之等人也都想到了这一点,登时个个神情都严肃起来。
  在没有外部压力的时候,一个内部相互拉拢、争权夺利的势力是最容易内讧和崩溃的。
  很显然现在的慕容虔势力就存在这个特征,一个为各方所操纵,而实际上还有着自己想法的主将,一支为各方疯狂安插棋子,有可能各个都是内奸的军队,还有完全可能落入江左世家和本地世家掌控,也随之难免会诱发皇家所属官吏、世家官吏以及本地世家之间的矛盾和冲突。
  这样的势力,能够勉勉强强维持到现在,大概还是因为其在青州战场上隔断东西的作用实在是太显著了,所以之前背后影响和操纵的各方都在做出忍让退步以维持其存在。
  可是现在青州已定,自然也就不会再有什么妥协。
  面对一个随时都可能崩溃的势力,桓温又何必要撕破脸皮进攻,一下子同时得罪琅琊王氏、鲜卑余孽以及皇室呢?
  只要在其中扶持一派、拉拢一派、挑拨一派,让其内部相互攻讦、自行崩溃就可以了。
  桓温只需要在琅琊看着、等着,他是距离最近的,自然最容易有所收获。
  既然桓温很可能任由琅琊王氏在青州自由发展,那么总是要给其,也给这些内斗的各方腾出来空间,于是这意味着桓温之后的关注重点很有可能要从青州转移到······
  一道道目光落在了杜英的身上。
  毫无疑问,杜英才是桓温最具有威胁的敌人。
  之前双方都在刻意的避免冲突,毕竟这两个庞然大物的相撞只会给别人带来机会。
  但是现在当周围的群雄都已经无力威胁到杜英和桓温的时候,当双方相接的地盘越来越大以至于已经有太多的利益对撞的时候,那么一场真正的全面对抗不可避免。
  甚至在这双方本来就微妙和紧张的关系中,先动手的其实都不是桓温。
  杜英南下巴蜀,又打下了宁州,将这两片名义上属于朝廷、实际上或是为桓温所影响,或是干脆直接为桓温所控的土地收入囊中,已经在吹响了两股势力轰然对撞的前奏。
  之前的桓温为青州所牵制,一时半会儿还腾不出手来。
  现在他能够从青州脱身而出,其大军所向,一定是关中都督府!
  不解决杜英,这天下,就终究不可能是他的。
  当春风吹过这片久经战火的土地之时,新的大战,已经带着阴霾降临。
  显然谢道韫此次专门南下成都前来找杜英,其最终的目的就在于此。
  一场全面的战争即将展开,杜英就算是人不在长安,也得先拿出来一个大致的策略,否则都督府上下属实无从做出这般生死攸关的决定。
  一想到之后要和大司马府展开全面的战争,即使是之前心中就已经有这方面的思想准备,张玄之还是难免忧心忡忡:
  “青州的战事结束的太快,我军如今分散在天下各处,就像是一个拳头伸了出去,但是张开,恐很难发挥合力。
  不知道是不是还能再拖上一拖,或许能够争取到更多的时间,无论是新兵的训练和整肃,还是兵刃的生产,都能够完成得更好。”
  兵马太过分散,一直以来都是关中王师的弱点。
  如今杜英人在蜀中,而都督府的指挥中枢还在长安,主要发展建设的力量则在河洛,而半数以上的主力则在河北和江淮方向上,以邺城和睢阳为中心。
  由此可见,抛却已经等于孤悬敌后的京口不谈,关中如今的兵马也分为三部分,从蜀中到河洛再到河北,各自都有大约六七万到十万上下的兵力,谁也不比谁少多少,基本等于一分为三。
  相比之下,大司马府的军队显然更集中一些。
  第一六八五章 莫要被牵着鼻子走
  根据包括六扇门、军中斥候、和世家交易等等换来的情报相互印证,关中对于大司马府的兵马数量和分布还算清晰。
  十万可战之主力再加上依附于大司马府的世家部曲、地方豪强等等,林林总总接近二十万人,正在青州方向,且一旦大司马打算放弃争夺青州,这二十万兵马可是能够心无旁骛调动的。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关中这边还得留下来大量的军队驻防,譬如河北,兵马虽众,但鲜卑人总是要提防的,草原上蠢蠢欲动的匈奴和薛延陀部也有可能南下。
  之前慕容德还“好心”从幽燕方向上帮忙牵制,现在慕容德也在滏水一战中损伤惨重,早就已经主动放弃雁门关外的云中等郡,此时很有可能关上居庸关,连长城内外都不打算要了。
  因此压力一下子就来到了雁门关方向,相比于同样苦寒的幽燕,这些草原上的部落最喜欢选择的仍然还是肥沃的河东和中原。
  而桓温俨然就没有这方面的担忧,二十万大军完全可以随时调动。
  “无论是现在便全面应战,又或者想方设法拖延时间,都需要先确定一件事,桓温主攻,在哪里?”杜英徐徐说道。
  对此,参谋司自然早有预案,张玄之豁然起身说道:
  “必是河洛!”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河洛。
  张玄之已经走到舆图前,指着河洛所在的位置说道:
  “桓温的主力在青州,荆州和淮西都有留守的军队,人数虽然不多,可也是不可忽略的偏师。
  而在这些军队的三面包夹之下的,便是河洛,且现在关中正在大规模开展屯垦的,也是河洛。
  拿下河洛,桓温不但能够直接向西扣关函谷、直驱潼关,以逼迫关中王师不得不从四方回援,最终创造桓温在河洛以逸待劳的优势条件,还能够顺势收割我们的屯垦所得,一举两得。”
  “大司马军中缺粮,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周抚缓缓说道,“盖因荆州的军粮多半也都在本地世家的掌控之中,且大司马行军动辄十数万人,以荆州的体量也很难总是支撑其劳师远征。”
  对此,关中出身的也深有同感,当时大司马率军杀入关中,一路气势汹汹,几成灭国之功,结果差点儿就因为粮草不足而功亏一篑,得亏杜英的存在,让长安周边的粮草没有为氐人收走,桓温从杜英这里获得了至关重要的粮食,方才打赢了关中这一战。
  从荆州到关中,尚且粮食紧缺,现在大司马劳师远征在荆州,就算是能够从江左获得一些粮食,恐怕也难以弥补军队巨额的需求,其在青徐等地进展缓慢,也是因为不得不抽出来兵马去屯垦以保证前线精锐的需要。
  所以现在都督府在河洛的屯垦,对于一打仗就有饿肚子之黑历史的桓温来说,肯定是很诱人的。
  “河洛为我腹心,其若是能杀入河洛,自然也要面对南阳、河北和关中等地的夹攻。”杜英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余倒是不害怕大司马放马过来,就怕他不敢深入河洛。”
  有伏牛山和熊耳山以及崤山一字排开作为屏障,整个河洛地区其实十分狭窄,沿着大河,虎牢、荥阳、洛阳、函谷等重镇一字排开,桓温想要进攻,就得一个一个城池打过去。
  这些都是需要时间的,而杜英完全可以在这里和他打防守消耗战,同时自己从其余各个方向调集兵马,最终将桓温困死在河洛。
  高收益自然而然意味着高风险,所以要看桓温敢不敢来。
  “若是总是担心敌军从何而来,那未免会被其牵着鼻子走,惶惶不可终日。
  更何况河洛的防务,诸位心中高低也应该清楚,我军在沿途各处关隘经营日久,且从关中、河东等地迁移了很多流民过去,另外还有安置的羌人和氐人等,这些都是后备兵员,便是拼得之前的屯垦全部都毁于一旦,至少也能够挡得住大司马一时半刻的进攻。”杜英接着说道,“余倒是比较感兴趣,在其余几个战场,我们应该如何‘礼尚往来’。
  既然现在我军兵马较为分散,那为何非得要顺着大司马的意思,千里迢迢抵达河洛之后,和以逸待劳的大司马决战呢?
  孙子兵法有云,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
  所以在座的诸位,谁愿为这‘三将军’?”
  关中当时在整个鸿沟防线以西,的确是好生经营的,苻黄眉是实打实的帅才,再加上有权翼的辅佐,便是二十万大军横压过来,河洛防线也不见得守不住。
  可是只要关中都督府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守卫河洛,那么也就失去了战场的主动权,各方兵马急匆匆的赶来,还必须要去防守桓温进攻的方向。
  河洛虽然是沿着大河的长条形地域,但是也并非只是一条道,洛阳外有八关,所以桓温的选择有很多,关中王师却只能选择桓温选择的那条路。
  一旦在战场上陷入被动、失了节奏,那么很容易就会暴露出破绽,即使是关中王师一向治军严谨也难以避免,毕竟关中儿郎也是人,不是神仙。
  杜英的这一番话,让周楚、张蚝等年轻将领们顿时都来了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