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第1049节
作者:然籇      更新:2025-12-23 18:56      字数:4255
  南中各部土兵就顺势直接在方才关中骑兵渡河的浅滩外列阵,而毛穆之的本部兵马则在原本选定的寿水渡正面列阵,两万大军、兵分两路,压向北岸。
  “大司马能得宪祖,幸也。”站在毛穆之的身边,习凿齿笑眯眯说道。
  毛穆之不置可否。
  第一六五一章 小将新姿
  毛穆之没有搭理习凿齿,倒不是因为他对习凿齿有深深的怨念,其实他也能够理解习凿齿的苦衷和担忧。
  从整个荆州战局考虑,毛穆之的确需要试一试杜英的虚实,否则大司马府无从做出判断。
  而从整个天下战局考虑,大司马府若是任由关中都督府再和现在这样快速的成长,那么将会难以控制。
  所以不惜一切代价和手段拖住杜仲渊,是习凿齿的任务。
  此时的毛穆之,正聚精会神的看着战场,也看着寿水对岸的一座小山丘。
  根据他的战场经验,那里绰绰约约的人影,定然也是关中王师的主帅,只是不知道杜仲渊人在成都,站在那里的又是谁?
  周抚,而或者其余的某一位杜英亲信主将?
  毛穆之之所以选择在双方冲突发生之后,直接开战,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至少自己能够避免给了杜仲渊两天时间,使得杜仲渊从成都又赶到了战场。
  大司马府和杜英打交道的次数的确不少,对于这位异军突起的杜都督,大多数大司马府将领的评价,都是大兵团指挥能力还有待观察,毕竟杜英亲自指挥的战事并不多,且往往双方的兵力并不是非常对等,多半都是和当初进攻凉州那样的碾压局。
  但是杜英对于关中王师的士气提振,是他人无可比拟的,且关中王师里,也的确不缺优秀的将领,杜都督只要杵在那里充当一个吉祥物,就已经足够让一支本来就令行禁止的军队变得更加嗜战。
  而根据关中报纸一直以来的详实报道,杜英在大战之时一般也很少插手下层指挥,的确在发挥这种吉祥物的作用,让关中将领们放开手脚作战。
  这种模式和配合,成为关中王师的取胜之道。
  所以杜英不在,是毛穆之想要刻意获取的优势。
  只可惜,如果此时毛穆之的手中有千里眼、可以看到对岸的话,现实就要让他失望了。
  对岸,杜英手按横刀,笑眯眯的看着关中王师也在整齐的鼓声中缓缓开出。
  入城成都,以及派兵前往巴西郡等等,都只是杜英的虚晃一枪,并且让报纸大肆宣传,甚至还请亲自跑了一趟成都,营造出来假象,殊不知杜英在入城之后的半个时辰内,就悄然折返。
  这个计策是周抚提出来的,盖因周抚在之前和习凿齿打交道的过程中就已经看出来习凿齿的性情,其断然不可能接受双方在这寿水渡长久对峙,荆州承受不起,习凿齿本人多疑且一切以荆州世家利益为上的性格也承受不起。
  如今,果然不出所料。
  杜英对身边的张玄之和周楚说道:
  “这条蛇总算是忍不住要出洞了。”
  周楚已跃跃欲试:
  “还请都督准许属下率军列阵于滩头,当先杀敌!”
  杜英颔首:
  “可。”
  周楚兴冲冲的告辞离去,而杜英伸手指了指那支挑起来整个战事的骑兵:
  “率领这支骑兵的是何人?”
  “回都督,是张平之子,张蚝,现在正在骑兵之中担任校尉,因其作战勇猛,经常带队充当斥候前锋,军中皆称赞其有‘万人敌’之勇,比肩昔日的邓将军。”张玄之赶忙说道。
  杜英登时想起来,前秦的两员前锋悍将,可不就是邓羌和张蚝?淝水之战一开场,便是他们二人直接打出了优势,使得前秦军队能够越过淮水而到淝水列阵。
  现在张平已经投靠关中,并且在参谋司之中养老,此次并没有跟着南下,其子张蚝自然也随着乃父进入关中王师军中,崭露头角。
  杜英忍不住打趣道:
  “军中的万人敌,有一个就算了,可不能有两个,否则余若是把邓羌也调动过来,那岂不是两个人就能够直接对抗对面两万兵马?”
  张玄之笑道:
  “不过是个美誉罢了,且邓将军现在已是方面重将,不适合亲自披挂上阵杀敌了,王师而今也的确需要一个新的前锋,以鼓舞士气,余也已经让随军的报刊记者及时追踪记录,以宣扬出去,为王师将士之榜样。”
  杜英颔首,称赞:
  “有这样宣传的意识就好,人无完人,到时候该遮掩的要遮掩,该弘扬的要弘扬,可不要起到负面作用。”
  张玄之会心一笑:
  “属下明白。”
  “那今日便看看,这个万人敌是不是真的名如其实。”杜英接着说道。
  “都督且看!”似乎就是为了回应杜英方才这句话一样,那一支在张蚝率领下刚刚撤退到北岸的骑兵,竟然再一次缓缓渡过寿水。
  只不过这一次并不是从之前的北侧上游,而是选择在了南侧下游。
  对岸的毛穆之反应也很快,两千步卒直接拉出来向南列阵、充实防线,而张蚝的骑兵上岸之后,并没有着急发起进攻,只是远远地游弋,不断地射箭。
  箭矢“叮叮当当”敲落在盾牌上,那些宁州兵马不堪其扰,却又不敢贸然行动,一直到一支骑兵从军阵之中奔驰而出,那些步卒才跟着陆续行进。
  然后,在两岸数万兵马众目睽睽之下,张蚝这一次没有回避,而是正面、迎头撞上了那支人数和自己相差不多的宁州骑兵。
  战马奔腾,卷起尘烟阵阵;大地颤抖,惹得荒草雌伏!
  虽然人数不多,但是这一场骑兵的对撞依然足够震撼,更震撼的是,关中骑兵近乎畅通无阻的从宁州骑兵之间杀过去。
  留下满地的尸体和无主的战马。
  当双方骑兵兜转的时候,关中骑兵这边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可是宁州骑兵那里却是直接少了半数的人。
  那地上的尸体,全部都是关中骑兵的斩获。
  当先的一名将领,直接扔了一个黑点,落在那还在徐徐推进的步卒阵列之前。
  步卒的推进戛然而止,显然他们已经认了出来那黑点正是骑兵部队主将的首级。
  随着首级一起扔过来的,还有一面残破的旗帜,则是他的将旗。
  斩将夺旗,就在第一照面!
  霎时间,整个战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旋即,北岸爆发出山崩地裂一样的欢呼声。
  “名不虚传。”杜英如是说道,笑容满面。
  但南岸的步卒也在将领的督促下,骤然启动,向着骑兵发起冲锋。
  一排排长枪放平,任何骑兵面对这样的阵势也得思忖一下自己有没有面对被串成肉串之后果的思想准备。
  第一六五二章 恶战寿水渡
  张蚝的反应也很迅速,当即带着骑兵向南逃之夭夭。
  南岸这边也跟着爆发出阵阵欢呼,就像是已经把这关中骑兵就地格杀了似的。
  不过看上去关中王师这边是占了大便宜,但关中将领们的神色都变得肃然起来。
  当自家猛将的旗帜和脑袋被人一股脑的丢在了阵前,恐怕没有哪只军队能够保持镇定,最主要的感受恐怕就是畏惧,饶是关中王师也难免这种心理常态。
  然而毛穆之麾下的兵马能够在短时间内反应过来并且迅速向关中王师发动反击,这已经说明其拥有和关中王师之中的精锐不相上下的军事纪律。
  “毛穆之能够成为桓温麾下的重将、镇守一方,果然还是有几分本事的。”杜英感慨,“若是能够为我所用,那倒是不浪费了这么一个人才,奈何现在为大司马所驱使,甚至还可能听从于荆州世家的胡乱指挥,倒是可惜了。”
  作为安排布置之前一系列舆论战的始作俑者,张玄之微笑着说道:
  “若是都督今日能够给予毛穆之迎头痛击,那么也未必不可能。周刺史所献的计策,其实也是拾取昔年长平之战的牙慧,而毛穆之便形如那赵国的廉颇,其既然能够奔楚,未尝不可奔秦。”
  杜英打趣道:
  “毛穆之便是那廉颇的话,何人又是坑杀四十万赵人的武安君?莫非参谋司已经打算让本都督来背负这个骂名了?”
  张玄之连连摆手:
  “若有骂名,属下愿意为都督担之!而都督永远都是英明神武的秦王!”
  “秦王······”杜英喃喃说道,“若是能够成功拿下巴蜀,那么此次收复河北、平乱巴蜀的功劳,不知道余那个便宜老丈人会怎么奖赏呢?”
  杜英既然没有打算走自立旗号的路,那么自然也是和大司马一样,趴在司马氏的身上薅羊毛薅到最后一刻,而司马氏为了能够苟延残喘到最后一刻,对于这种行为也只会一味地退让和安抚。
  “应当是三公之类的名号了。”张玄之遗憾的说道,“到了这一步,朝廷也不可能和之前那样大肆封赏,否则很快就会到了封无可封的地步。”
  之前杜英的便宜老丈人司马昱在封赏这件事上一向比较大度,显然并不是因为指望着杜英能够凭此对自己的女儿好一点,而是期望能够将杜英快速的扶持到和桓温相等的位置上,这样才能够诱发杜英和桓温之间的争斗,皇室或许才能从中寻觅到一些机会。
  所以只要桓温还在,杜英的封王梦想就得拖一拖,这一次的功劳高低换来一个三公,杜英就会和桓温平起平坐,且这也算是司马昱向这把火之中加的最后一捆柴。
  一旦杜英吞噬了桓温的地盘,那么司马昱不想封王也得抓紧给了。
  现在,还不着急。
  两人说话之间,对岸的步卒已经整顿好阵列,骑兵在外围游弋,防止张蚝再一次杀过来。
  鼓声中,大队的步卒缓缓向河岸开进,与此同时,双方的霹雳车都开始轰鸣。
  石弹掠过天空,砸向不同的目标,关中王师这边的目标自然是对方意欲下河的兵卒,而南中兵马这边的目标则是王师在河岸上修筑的工事。
  双方在寿水岸边对峙这么长时间,也没有闲着,岸上都挖掘了纵横交错的沟壕,并且还在沟壕之间的空地上摆设了大量的鹿砦和拒马,放眼望去,犬牙交错、狰狞可怖。
  不拆除这些鹿砦和拒马的话,显然南中兵马很难顺利的上岸。
  一发又一发的石弹,不断的砸落在北岸的阵地上、激起滚滚尘烟。
  而关中王师的石弹落在那些前进的人群里,激起的可不只是土,还有淋淋鲜血。
  不过只是凭借霹雳车,显然不足以阻挡南中士卒下河,在下河之前,他们其实也不需要什么队列了,人皆松松散散的,这样可以让霹雳车带来的损失降低到最小。
  “轰!”在霹雳车抛射的石弹落地所发出的闷啸之间,开始夹杂上更加刺耳的声音。
  南中士卒们震惊的发现有黑色的弹丸,在人群之中肆意横冲直撞,饶是他们足够分散,也不能阻挡这炮弹接连掀翻了好几个人之后,才无力落地。
  更远的射程、更加平滑的弹道以及更大的威力,这显然就是之前关中王师用以突破剑阁和梓潼城的新式“霹雳车”。
  而且······逐渐霹雳车抛射的石弹越来越少,这些新式的弹丸越来越多,在水面上、在河岸上,恣肆的冲撞。
  这说明关中王师的霹雳车因为距离岸边太近已经不得不开始转移,而事实上霹雳车庞大的身形,在南岸也能看的一清二楚,那里自然也是南中士卒的第一目标,现在不转移的话,等会儿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付之一炬。
  可是这些新式的“霹雳车”,至少站在南岸,透过那自家霹雳车的石弹掀起的薄薄尘烟,根本寻觅不到其位置。
  尘烟中,其实有炮口的光焰一闪而逝,只不过南中士卒们之前还没有领教过火炮,所以不知道罢了。
  这种未知而强大的杀器隐藏在对岸,让即将下河的南中士卒们难免渐渐升起恐惧的心情,可是人都已经站在河边了,身后催促的鼓声更是响个不停,他们也只有硬着头皮向前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