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第737节
作者:然籇      更新:2025-12-23 18:54      字数:3597
  淝水,八公山,这些成就了谢玄千古英名的地方,应该会在冥冥之中保佑谢玄。
  杜英斟酌说道:
  “现在我们和寿春之间隔着大司马,还隔着两淮水师,想要支援寿春,并不容易,大司马十有八九会横加阻拦。
  而且我军再滞留淮上不去,则还需要寿春那边转运粮食、平添负担,所以也只能让阿羯先自力更生。
  不过如果有需要的话,岳父和余,随时都能南下。”
  “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是安排了。”谢奕无奈说道,“希望仲渊所言不差,阿羯这孩子,真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胜过我这个当爹爹的。”
  “这是自然。”杜英信心满满的说道。
  谢奕瞅了他一眼。
  你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我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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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康府,谢家府上。
  自从谢安入朝担任侍中,并且已经隐隐被褚太后和会稽王当做丞相的人选之后,原本门可罗雀的谢家门楣,现在也排起了长队,等着递送名剌登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
  显然朝廷的这个态度,以及南渡世家在朝堂上的鼎力支持,已经足以让寻觅可以攀附的大腿的不少寒门子弟和末流世家,把谢家当做下一个琅琊王氏了,因此现在能够进去拜见一下谢侍中,说不定谢侍中一两句话,就能够指点家族飞黄腾达。
  这也是江左一贯的景象,甚至是历朝历代都免不了的景象。
  朱雀桥边、乌衣巷里,各家各户也都对此习以为常,风水轮流转,谁家谁户,都有过这般待遇。
  只不过现在轮到谢家了而已。
  “一朝天子一朝臣啊。”看着谢家家门口的这般景象,负手而行的中年人忍不住摇头说道。
  声音不小,引得不少人侧目。
  他这句话,出自戏剧《追韩信》,讲的是耳熟能详的萧何月下追韩信的故事,是关中戏班子新编排的戏剧,在秦淮两岸、青楼楚馆之中刚刚上映不久,正是受人追捧的时候。
  追韩信这个典故,恰恰能说明主公知错能改、臣子慧眼识人,于现在的江左朝廷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毕竟司马氏的口碑不怎么样,正好需要树立知错能改的形象,同时也鼓励臣子们能够互相勉励、共同为朝廷效命。
  第一一三八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
  一朝天子一朝臣。
  这句话,在戏台上说出来,很应景。
  可是在谢家门口说出来,就不那么应景了。
  就算不往深层次联想,是不是在影射谢家有图谋不轨之心,想要当下一朝天子,只是浮于表面上来说,也是指着鼻子嘲讽门口的这些人,趋炎附势。
  只不过不少人对此有意见,已经有几个人在窃窃私语。
  看这中年人其貌不扬不说,身上的衣着也颇为朴素,腰间悬着一方玉佩,远远看去成色并不是很好的样子,乳白乳白的,显然和玉之青翠剔透截然不同。
  久在乌衣巷中徘徊,这些人自然也都知道,人靠衣裳马靠鞍,一个人到底有没有钱和地位,看其装束就知道了。
  眼前的这个中年人,大概只是初来乍到,完全不知道这乌衣巷中的规矩,还以为自己是何方神圣,来这里嘲讽一番,然后便能够大摇大摆的走进去。
  一道道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待着他出糗,也期待着这家伙一会儿乖乖跑到人群之中排队的景象,不知道那时候,他又会是什么神情。
  但是很快,窃窃私语的、脸色怪异的,一个个都牢牢闭上了嘴巴,一言不发,甚至刚刚发出声响的,还默默地低下头,生怕被认出来。
  因为他们眼睁睁看着,这中年人行到门口,根本没有排队的意思,而且还不等他说话,门口袖着手,眼观鼻、鼻观口,一言不发的谢家家臣,便立刻换了一副神情,急匆匆迎上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中年人又扫了一眼旁边排队的那些衣冠楚楚的人们,哂笑一声。
  这一次,众人的头,更深的低了下去。
  明摆着,这是一个微服而来,自己惹不起的大佬。
  似乎想到了什么,中年人开始掏衣袖:
  “侍中百忙之中,能够专门为余留出时间,还是颇为荣幸的,这名剌还是要交一下,身在乌衣巷,自然要遵守乌衣巷的规矩······”
  谢家家臣赶忙说道:
  “中丞之名,人尽皆知,中丞之貌,乌衣巷中谁人不识?自然是用不着名剌的。”
  中年人自顾自的掏了掏,什么也没有掏到,无奈的一摊手:
  “那好吧,正好本官也没带名剌来。”
  家臣一脸黑线,你确定不是在这里耍我呢?
  而他刚刚一句话,已经让门口的人们意识到,眼前的这位人物是谁了。
  建康府中,中丞虽然没有多到如散骑常侍那样,大司马门上丢快砖头都能砸死一两个,但是也有好几个,而且多半都是闲散职务。
  能够被谢家的家臣恭恭敬敬迎入院子、随随便便插队的中丞,也就只有一位了。
  御史中丞,郗昙!
  “郗,郗中丞腰间那块玉,好像是西域来的羊脂白玉吧。”突然有人压低声音说道,“秦淮河边商铺,可是要万枚铜钱的。”
  “那是之前的价了,现在两淮战起,商路断绝,关中和荆州又有矛盾,宁肯在两淮等着也不走荆州,所以西域的货,譬如这羊脂白玉,在秦淮河,那是有市无价!
  能够送到建康府的几块,还不都是上交给朝廷了,哪里轮得到民间?”有懂行的人开口反驳,“只是郗中丞腰间那块,少说也得两三万枚铜钱!”
  排队的人们,顿时发出一阵窃窃私语。
  人家,的确有嚣张并且嘲讽在“站”诸位的资格。
  这让他们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衫。
  衣冠楚楚,却是卑微寒门,而那简简单单一身布袍,却是隐藏的大佬。
  这世道,到底是怎么变的越来越奇幻的?
  不过心中感慨归感慨,已经开始有不少人在袖子之中轻轻摩挲自己预备下的名剌,或许等到郗中丞出来之后,可以先去郗家府上拜访一下。
  之前郗中丞府前门可罗雀,没有谁敢于拜访关中的代言人。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关中王师在淮北打的凶悍,更不要说从河东到河洛,这一线全部包打了,虽然还不至于势如中天,但是明眼人都能够感觉到,朝廷对于崛起的这一支势力已经无可奈何,现在就是本着能够安抚就尽量安抚的态度了。
  既然如此,那说不定关中真的有可能会成为下一个······
  有这种想法的人,已经不在少数,只不过敢于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还没有。
  如今郗中丞能够自由进出谢侍中府邸,更是好像在给所有人传递一个信号,朝廷对于关中的怀柔,将会继续持续下去。
  否则郗中丞是万万不可能成为谢侍中这王谢世家领袖的座上宾的。
  除非······
  也不是没有人猜测,谢侍中其实是“身在司马心在杜”,毕竟谢家在关中也是混的风生水起。
  但是谢侍中自入朝之后,兢兢业业,所作所为都是站在江左和王谢世家的角度考虑,所以怀疑谢侍中的人,有时候看到侍中的行为之后,都会自惭形秽,认为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大家也普遍认为,谢侍中的最终目的也只是形成谢家在两边都不吃亏的局面而已,会稽王也应该是基于此,反而更加信任谢安。
  暗暗下定决心的人们,还有仍然打算选择观望的人们,又或者坚定想要站在朝廷这边的人们,不同的人,站在同一片屋檐下,各怀心思。
  就像是如今这混乱的世道一样,谁也不知道老天爷真正倾心的,又是哪个。
  一朝天子一朝臣······
  刚刚郗昙所说的话,此时逐渐回荡在众人的心间。
  这一朝天子,有这一朝臣。
  他们已经很难跻身其中,否则应该是谢侍中的座上宾,而不应该站在屋檐下。
  那么下一朝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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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人也不带就独自上门,中丞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谢安走入议事堂,看到正端着茶杯,老神在在品着茶的郗昙。
  郗昙并没有直接接过话茬,而是打量着眼前的桌案。
  议事堂上的桌案布局,仍然还是老实的席地跪坐布局。
  郗昙在自己家里早就已经用上了高脚椅,再不济也是胡床软榻,想要享受的时候,还可以在安乐椅上一摊,一摇一晃就是一个下午。
  所以现在反倒是有些不习惯。
  他笑问道:
  “余不相信,侍中家中,并没有用关中的任何一种椅子。”
  第一一三九章 侍中别后悔
  谢安倒也没有料到郗昙开门见山竟然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方才回答:
  “实不相瞒,后宅之中全都有用,还是关中心设计的椅子坐着舒服。
  但是议事堂毕竟是议事之处,正襟危坐,更合适些。若是中丞不习惯的话,余让下人准备椅子。”
  郗昙摇了摇头:
  “坐在椅子上也一样可以思索问题,正襟危坐与否,不在于人的姿势,而在于人心中所想,心坐的正,那么就是正的。
  不过客随主便、入乡随俗,既然侍中更喜欢这种,那余便随着侍中就好。”
  谢安不由得大笑:
  “先人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每一次和中丞别后,下次相见,总觉得中丞截然不同矣!”
  郗昙却反驳道:
  “我倒是不觉得,世事变化匆匆,人亦随世事而变,情理之中。关中王师在前线打的出彩,余自然就更放松几分,也更骄傲和自信几分,这都是应该的。
  那些停滞不前,或者走上正道,又或者误入歧途的人,才是真正变了的人,我不在其中。”
  说到这里,郗昙忍不住谢安,好似在说,那变了的人,正是你。
  谢安微微颔首:
  “或许在你们看来,余的确是变了,可是在余看来,好像又没有改变。”
  在外人看来,谢安放弃了东山隐居、朝廷多次征召而浑不在意,从而在隐士名流之中闯下来的名声地位,选择入朝为官,那的确是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