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第721节
作者:然籇      更新:2025-12-23 18:53      字数:3986
  慕容恪无暇细想,身后有甲骑,身前有敌人轻骑,现在绝不是缠斗的时候,他果断催马,带着十余名骑兵跳出战圈,向北飞驰。
  “挡住他们!”一队王师步卒横插过来,但被慕容恪直接凿穿。
  慕容恪既然打算要跑,王师步卒们自然挡不住骑兵的冲锋。
  而远处的鲜卑骑兵,也已经越来越近。
  刚刚慕容恪看到的的确是杜英。
  目送慕容恪远去,杜英也稍稍有些遗憾,但至少慕容恪孤身而走的背影,也已经倒映在所有鲜卑步骑的眼帘之中。
  这样一个“先走一步”的主将,显然已经不足以让他们再有效死之心。
  现在唯一还有威胁的大概就是杀来的轻骑了。
  第一一一零章 兵出无返,落子无悔
  “不追了,收拢阵型,结阵自守。”杜英果断下令。
  现在王师的阵势也已经铺开,一旦被鲜卑骑兵一冲锋,那么很有可能反胜为败,而且冲锋足足数百丈的甲骑,也已经不堪重负。
  见好就收。
  任渠和蒋安显然也是差不多的想法,各路兵马逐渐向内聚拢。
  而甲骑也停住步伐,随着甲骑而动的步卒飞快的为战马补充草料,也往甲士手中塞干粮。
  这一番冲锋,甲骑的损失几乎没有,损耗却大得很。
  与此同时,还有一些甲骑逐渐赶到战场,不过这些甲骑,自然就是刚刚“打造”出来的纸甲骑兵。
  远远地看,纸甲甲骑自然和普通的王师甲骑并没有什么差别,当然如果放近了,就能看出来他们身上的甲衣被雨水打湿了之后微微有些塌缩收紧,绝对不是重甲所应该有的模样。
  可是很明显,鲜卑骑兵们根本就没有贴近王师甲骑的勇气。
  那天夜里被突进的甲骑所败,完全溃不成军的景象,历历在目。
  所以他们根本无暇去考虑这些甲骑到底是真是假。
  尤其是鲜卑步卒此时已经完全散乱开来,鲜卑骑兵直接冲上来,将会面对王师甲骑和步卒,以及背后追上来的王师轻骑的前后夹攻,不啻于自投罗网了。
  更不要说,慕容恪自己都已经突出重围,鲜卑骑兵的首要任务肯定是确保慕容恪的安全,那些临时拉来的步卒丁壮,还不配他们前去增援。
  鲜卑骑兵的到来的确让王师上下如临大敌,可是转眼看着这些骑兵调头北上,杜英和任渠等人都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以至于杜英忍不住看了一眼在风雨中徐徐前行,好像还真像模像样的纸甲骑兵,嘟囔一句:
  “这就是死诸葛吓走了生仲达?”
  谢石也跟在杜英的身边,他刚刚随着杜英一路冲阵,亲眼看着这位年轻的都督用百余名亲卫骑就直接把整个战场搅动的一片混乱,自然也明白,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在战略和战术上的眼光都是一流的,而且他还能够亲自踏阵,何愁麾下将士们不愿意效死?
  在他们的身后,也响起了阵阵欢呼声。
  慕容恪撤退,城中守军再没有了斗志,哪怕此时围攻城池的王师兵马只剩下周随所带领的三四千人,但是仍然还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开了城门。
  龙亢郡,已向着杜英,门户大开。
  “收拢俘虏吧。”杜英指着那些正被王师步骑所分割包围,或者准确说是聚拢在一起的鲜卑步卒们说道,“这些人里面多半都是北地汉家子弟,所以对他们好点儿,能为我所用。”
  已经凑上前的蒋安和任渠齐齐应诺,有了这些俘虏在,王师此次战斗的损失甚至都能弥补过来,就算是杜英不想要,他们还不舍得呢。
  至于那一支已经跳出战场的鲜卑骑兵,成功接应慕容恪,但慕容恪大概也察觉到了一丝丝不对劲,原因无他,五十名甲骑就能够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整个战场,可是为什么后来王师摆出来了两百甲骑,却保持防守的姿态,不敢主动进攻呢?
  岂不是正说明王师也心虚么?
  可是他们心虚在哪里呢?
  慕容恪百思不得其解,恰恰这个时候,王师轻骑也已经赶到战场,横在鲜卑骑兵和王师步卒之间,让慕容恪也失了试探之心。
  到底不能再把这些骑兵也都搭进去。
  杜英看着慕容恪带着骑兵在外围游走了一圈,悻悻而去,大概也明白慕容恪的犹豫,他又何尝不是心有余悸?
  现在风雨已经越来越大,若是鲜卑人坚决要发起进攻,那么在这细密的雨中,定然会是一场血腥的杀戮,最后会不会变成谁对谁的屠杀,杜英不清楚,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王师定然会损伤惨重,就算是援兵能够赶到,杜英也将会在未来一段时间内无从插手整个涡水战局。
  换而言之,就算杜英能够拿下龙亢郡,用一群残兵,也很难阻挡慕容儁的反击,到时候这龙亢郡凭借剑甲已残的王师,如何守得住?
  “走吧,入城。”杜英冷静的说道。
  此时他带着亲卫骑立在王师步卒以北,将旗也已经树了起来,告诉所有王师将士,他们的主帅将亲自断后。
  雨水打湿了旗帜,让旗帜只能贴在旗杆上,可就是这么一个孤零零的旗杆,也已经足够了。
  当然,也足够回答慕容恪曾经的疑惑,那一支扰乱战场的轻骑,到底是谁带领的。
  若是那个时候慕容恪咬咬牙、狠狠心,率军向杜英发起进攻,那么杜英说不定真的要掉头跑路,或者直接和慕容恪刀兵相见,双方主帅直接贴身较量。
  然而没有那么多如果。
  兵出无返,落子无悔。
  ————————-
  风雨潇潇。
  龙亢郡城中,杜英带着斗笠、披着蓑衣,在大街上行过。
  战乱久矣,龙亢郡城陷入这般荒废的状态也久矣,所以城池街道上,也是随处可见杂草萋萋,更不要说星罗棋布的断壁残垣。
  入城的王师将士,分别把控城中各处城门,清扫城内残敌,虽然时有厮杀声响起,但是当周随把几个鲜卑将领豪酋的脑袋挂在城门上之后,城内的抵抗就已经销声匿迹。
  大街小巷,已经满是王师将士,靠在屋檐下休息。
  整个龙亢郡城内已经没有几户百姓,就只有一些民夫丁壮,住在所剩无几的残破屋舍之中。
  这些民夫都是鲜卑人之前从河北抓来的丁壮,为粮草的转运而服务的,后来鲜卑人的粮草改走岁水南下,不少民夫也都被抽调走了,所以留在郡城中的也不过几百人,现在倒是正好为王师接收,改为帮着王师转运从涡水东岸运送过来的粮草器械。
  “除了这些民夫之外,还有两千余名俘虏,八九成都是北地汉人,剩下的也都是些杂胡,鲜卑本部士卒寥寥可数。”入城之后,蒋安顺理成章的成为民政的负责人,当然以现在龙亢郡的状态,或许说他负责的是大军的后勤也无差。
  “这倒是好事,这其中有多少可用之兵?”杜英问道。
  现在王师最缺少的就是兵卒,杜英也不能一直奉行关中的精兵策略了,该补充损失的得先补充进来。
  第一一一一章 只为我而死
  在杜英看来,当务之急,是至少把军队的兵员填充好。
  不能每次遇到敌人之后都拉出来一个虚架子,依靠甲骑的阵势吓退敌人,尤其是这甲骑也是半真半假的时候。
  这一场雨,差点儿把王师的底牌洗刷干净,杜英也不敢托大了。
  说到这个问题,蒋安的脸上便露出些愁苦的神情:
  “实不相瞒,这些兵卒,多半身体瘦弱、面有菜色,远比不上我们关中将士,面带红润、气势雄壮,而且凄风冷雨之中,一个个士气低落、瑟瑟缩缩,恐怕难为我所用。”
  “打散了编入各部。”杜英摇头说道,“身体不行,可以补,士气不行,可以提。
  这一点一定要让各部落实好,不,等会儿余亲自把各级将官、长史和主簿都叫过来,告诉他们应该怎么做。
  让这些士卒们意识到王师和之前鲜卑人的军队并不一样,才能更好地为我们效力。”
  “另外还有这些士卒的思乡之情······”蒋安提醒道。
  杜英瞥了他一眼:
  “这个问题还需要余来操心么?”
  蒋安打了一个激灵,听出了都督话语中的不满,赶忙说道:
  “那就按照之前参谋司制定的方略,想要还家的发放路费,不想还家的编入军中,完全遵从关中将士的军饷,并且为他们额外补充一些食物。”
  杜英想了想说道:
  “现在就让这些人自己回家,不妥当,毕竟要跨过整个战线,还有青州的战线,简直就是让他们自寻死路,他们不见得愿意不说,鲜卑人肯定也会在北边等着把这些人再抓回来继续和王师对抗,得不偿失。
  可以保留这个选项,但是要向他们阐明利害,另外也可以许之在汝颖或者关中等地的屯垦,王师可以送他们去这些地方开荒,反正现在关中也在为许昌等地一片荒芜而头疼,不是么?”
  因为南渡的原因,江左现在是塞得满满当当,各家各户都在谋求开拓自己的田地,相反,淮北、河洛这些地方正是缺人用人的时候。
  杜英既然占据了这些地盘,就不会坐看其荒芜,尤其是王师现在在河洛和青州都咄咄逼人,力图将战线推进到整个大河以北,所以开发一下已经占据的土地,本就没有多少风险。
  “正好这些地方连土匪和世家坞堡都没有了,都不需要多少兵马护送。”蒋安苦中作乐一般说道。
  他并不觉得最后会有多少人选择这条路,毕竟安土重迁的思想在这里,对这些在乱世之中都不愿离家的北地汉人们来说,让他们跑到汝颖和河洛,他们也不见得愿意。
  杜英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微笑道:
  “所以要尽量让这些人愿意留下来,随着王师一起,有朝一日,衣锦还乡。”
  顿了一下,杜英把话题转移到刚刚自己不满的问题上:
  “所以你看,事情明明都有章程,只需要根据实际情况略微做出一些调整就可以,为什么又要报到余这里,让我来定夺呢?
  不能因为我在这里,你们就不愿自己做主张了,若如此,到底是谁为谁分忧呢?”
  蒋安讪讪一笑。
  言语之间,已经行到先入城的周随为杜英安排的住处。
  并不是已经剩不下几间好房子的郡守府,而是城中曾经一处世家的宅院,大概是因为厚门高墙,所以保留还不错,之前鲜卑驻军的将领们也都住在此处。
  杜英回头看了一眼大街两侧收拾余烬乱瓦的将士,摇头说道:
  “城中所留能够遮风挡雨的屋舍已经不多,让将士们尽快搭起来几间房子作为议事堂和休息之处,至于这里,便给伤兵吧。”
  顿了一下,杜英强调:
  “无论敌我。”
  蒋安和迎出来的周随,都愣了愣。
  周随迟疑一下,还是开口说道:
  “都督为军中顶梁柱,自然应当······”
  杜英瞥了他一眼:
  “怎么,你周随还不想和将士们同甘共苦了,将士们露宿街头,而你住在这深宅大院之中?”
  周随顿时涨红了脸,摇头说道:
  “这是为都督准备的,属下肩负城防之责,且今日之战,毫发无损,受得了风吹雨打,住在城门上,不住在此地!”
  杜英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