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第710节
作者:
然籇 更新:2025-12-23 18:53 字数:3595
这让杜英有些后悔,早知道给步卒也配备一些纸甲了,说不定真的会有奇效。
“公子,现在就只剩下抓俘虏了。”疏雨跟在杜英身后,看着眼前这一幕,俏脸上也难免露出惊讶和感慨的神情,白天还气势汹汹而来的鲜卑人,现在已经如丧家之犬、漏网之鱼,好不狼狈。
不过看了一眼杜英,疏雨又觉得这一切好像没有什么不应该的。
自家公子,本来就有这般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
“慢慢来吧,估计要闹到明天白天了,毕竟三万头猪,也得抓几天,不是么?”杜英无奈的说道,“不过余现在心中仍然还有隐隐的疑惑,慕容恪身为鲜卑人的前锋重将,也算是战功赫赫,怎么会这般轻敌?
就算是不知道我军有甲骑在,有河洛之站的教训,总该是知道我军有甲士和陌刀队之类的吧,之前我军能够突破鸿沟防线,就得赖于此。”
疏雨忍不住说道:
“或许只是心中轻敌而已,毕竟鲜卑人在鸿沟布置的兵马,如今事后看来并不是非常多,对鸿沟防线的进攻更像是虚张声势,若依鲜卑将领们认为,这么点儿兵马,挡不住王师的反扑,也在情理之中,大概也就不会注意失败的细节了。”
杜英摩挲着下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又说不上来,只好微微颔首:
“大概如此吧。”
“启禀都督,有王师兵马,从南而来!”望楼下响起呼喊他的声音。
杜英怔了怔,南边?
他接着露出一丝怪异的神色。
唯一的可能,便是桓温来了。
刘建如果跑来增援的话,也应该是沿着涡水北上,然后从东南方向过来。
“启禀都督,有王师斥候在南三里处,自称是大司马麾下!”
杜英笑了笑:
“果不其然,可惜,大司马来晚了一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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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曾经自己一手提拔的下属、动动手指就能直接碾死的少年,现在已经成长为割据一方、能够和自己平起平坐的枭雄,并且还有胆子直接在双方势力交界之地发起对自己的挑战,甚至直接拿下南阳的这一切,对桓温来说,是造化弄人的话,那——
此时呈现在桓温眼前的战况,简直就纯粹是老天爷寻他开心。
一万步骑,死守坞堡,抵挡了鲜卑人三万兵马的一天进攻,在桓温看来,自然算不得什么难事。
我行我也能上的那种。
但是,趁夜发起进攻,直接把三万鲜卑兵马,而且还是鲜卑卫将军慕容恪这种悍将所统率的兵马,变成七八千尸体、上万俘虏,那就是真的震惊桓温一整天了。
桓温率军北上的想法自然很简单,杜英在鲜卑人的进攻下苦苦支撑,自己的赶到,对杜英而言,不啻于久旱逢甘霖,是救命之恩。
杜英在剑甲已残的情况下,肯定心不甘情不愿却又没得选的听从自己的安排调遣,如此一来,桓温就趁机掌握了整个淮北王师的指挥权——刘建已经向桓温表了忠心,当然,桓温不知道,类似口吻的信,刘建送出去的并不只是一封——而谢万孤军深入,也在仰仗自己的救援。
在这般情况下,淮北王师各路兵马,凭什么不听他的?
但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却总是很骨感。
看着衣甲上满是熏黑的痕迹,但是笑容收都收不住的杜英,桓温觉得这家伙很欠揍。
可不管怎么说,这一战,是人家打赢了,而且赢得干净漂亮。
“大司马远来辛苦。”杜英一拱手,“衣甲在身,不能全礼,还望恕罪。”
大司马怎么说也是名义上的全国兵马统帅,等同于国防部长,虽然和杜英这个都督军民政务、横跨文武两界的官衔也没有明确的上下统属关系,但是也现在毕竟是在军中,行军中官衔规矩,杜英躬身见礼是应该的。
看着身披轻甲,却连弯个腰都懒得的杜英,桓温也无计可施。
老虎大了,会咬人了。
他只能皮笑肉不笑的抽了抽嘴角:
“同样也都是远来勤王,仲渊更能比本公早到一步,且鲜卑人气势汹汹而来,仲渊却能够摧敌锋锐,属实是国之栋梁!”
第一零九零章 行军之争
一声“本公”,自然也是在提醒杜英,不只是在军队官衔上,而且在爵位上,桓温是南郡公,杜英只是长安县侯,大家也有差距。
杜英也听出了言外之意,笑道:
“都是侥幸。”
桓温哈哈大笑:
“便是守株待兔,那也是大功一件!”
杜英和一众关中将领们,脸色都难免阴沉了几分。
守株待兔,当然不是什么好话。
但是,也不是谁都有这个本事的!
不过桓温也没有继续刺激杜英的意思,抒发了心中郁郁之后,他的笑容更甚:
“本公与仲渊,经年未见,也甚是思念啊!今日当共饮,正好庆祝仲渊之大胜!”
杜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自当如此,但大战尚未结束,军中还是以水代酒为好,大司马以为如何?”
桓温的脸上也露出几分恍惚的神色。
以水代酒,庆祝一场大胜。
这场面,似曾相识······
是了,当初王师北伐关中,灞上大捷,好像也似这般。
只不过那个时候的杜英,刚刚从关中草莽之中站出来,其实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坞堡主而已,桓温可以赏识他,也可以打压他。
然而现在的杜英,俨然已经是桓温不能直接撼动的存在了。
当时的桓温,有资格对杜英说,今儿不喝酒。
而现在的杜英,也一样有资格对桓温说,今儿不喝酒。
自失一笑,桓温无奈的说道:
“高兴之下,倒是差点儿忘了这些。”
杜英径直说道:
“大司马兵精粮足,有备而来,不把鲜卑人放在眼里是情理之中的,而我关中兵微将寡,又是千里跋涉,历经苦战之后,兵马损失也不在少数,因此心中惶然之下,难免会觉得鲜卑人更难对付一些。”
桓温挑了挑眉。
杜英为什么会主动示弱?
这一战,明明杜英已经把关中的骨气和底气都打出来了,让桓温也不敢小觑他手中所掌握的力量,可是主动示弱,又好像是在向桓温表示请桓温来担任主帅之意,关中上下愿意听从桓温的调遣。
桓温可没有天真到认为会有这种好事从天而降,但是眼前这个带着笑容的年轻人却让他觉得怎么都看不穿。
要是郗超那鬼机灵的小子在这里就好了,奈何他还有别的事要做,这让平时已经习惯了把这些揣摩人心的事一股脑丢给郗超的桓温,有一种不舒服之感。
还不等他回应,一名斥候已飞快行来:
“启禀都督,涡水东岸传来消息,鲜卑兵马已合围王师于涡水岸边,我军背水而战,情势危急!”
杜英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他紧皱眉头,急促问道:
“鲜卑兵马有多少?”
“暂时还不知道。”
“坏事了!”杜英的右手背连连敲打左手心,看向桓温,“大司马,家中岳父也在涡水东岸军中,更遑论还有谢万这个名义上代表镇西将军行事的人,一旦这路兵马被围歼,那么将会大挫我军士气!
大司马,这可应该如何是好?”
桓温自然也知道,谢奕也好,谢万也罢,这谢家两兄弟不能出什么好歹。
慕容恪这一路兵马惨败,鲜卑人肯定会收到消息,而为了提振军中难免会随之低落的士气,慕容儁也会想办法吞掉王师一路兵马,这才算“有来有回”。
看着杜英略有些慌张的神情,桓温却一下子回过味来。
得知这般消息,一下子乱了阵脚,是寻常人应该有的心理状态,但是杜英这家伙,是寻常人么?
这可是被鲜卑人摁着打了一天,晚上直接就反杀回来的狠人。
桓温有理由相信,得知这个消息的杜英,应该是磨刀霍霍才是。
他的异常神态,足以说明,这其中哪里不对劲。
桓温看了一眼杜英,心中了然。
难怪这家伙一开始就主动示弱,大概是早就已经得到了这个消息,而现在才派人急匆匆跑过来告知,顺水推舟营造出来一种关中王师已难堪大用,所以烦请大司马打头阵的气氛。
如此,自然就能够顺势推着桓温行在前面,而杜英带着关中王师,无论是直接向北追杀慕容恪,还是给桓温打掩护,恶战让桓温来,自己则负责捡便宜,都是不错的选择。
现在纵然桓温已经看穿了杜英的心思,也不好直接拆穿,可若是直接答应的话,他们先是一路北上,紧赶慢赶抵达了战场,结果又要急匆匆的向涡水行军,桓温也不好安抚麾下将领。
“两军都已疲惫不堪,所以仲渊仰仗于温,温自也仰仗于仲渊啊!”桓温一样摆出来一副忧心忡忡的神色,喃喃说道,“你我都是孤军而来,猝然遭此恶劣之形势,仲渊能够以神谋鬼算击破鲜卑人,属实是令温敬佩不已。
所以此战,余同仲渊,当并肩作战,形如昔日在关中,便让那鲜卑人,形如昔日之氐人,如何?”
说到这里,桓温已经很是激动,仿佛回想起了当初在关中的峥嵘岁月,而且他连连挥手,摆明了不给杜英再多拒绝的机会。
杜英愣了愣,旋即露出一丝笑容:
“眼下事态紧急,也只好如此了,那余率军在北,正好接应现在陆续撤回来的我军轻骑和斥候,而大司马顺势率军在南,我两军相互策应,齐赴涡水,如何?”
桓温笑道:
“如此最好,余便放心了。”
接着,桓温不免露出来些惋惜的神色:
“可惜了,老天不给机会,今日还真的想和仲渊把酒言欢呢!罢了,罢了,便让我们杀尽了鲜卑人,在鲜卑人的尸体上,再一述别意,仲渊以为如何?”
杜英看了一眼好似在插旗的桓温,只是点了点头。
桓温当即转身向自家军中行去,好似一刻也不愿意在杜英这里多待。
杜英:······
他忍不住摸了摸鼻子,为身边的疏雨:
“我的演技很差么?为什么感觉大司马直接就看穿了我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