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第468节
作者:
然籇 更新:2025-12-23 18:52 字数:3405
而现在杜英换一种说法,将冥冥之中的天意引入到自己的理论之中,开始让这些人们反思,如果我们所做的都是对的,或者虽有小过,但全大节,那为什么乱世会诞生,为什么胡人会在华夏故土上为非作歹?
甚至一个两个的,都敢妄称天命、登基称帝,而最后也不是人人都受到了天谴,而只是没于一次次攻战之中。
这说明老天爷已经看不惯华夏如今之所为,所以五胡南下,是老天对华夏的愤怒和鞭笞。
那么华夏所错,必然不是一人一朝之错,而是从根基上出现的错误。
根基,不就是世家制度么?
房旷的脸色甚至变得都有些苍白,天罚天谴,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
而如今他们如果继续坚持维护世家制度,只做一些微调的话,那岂不是等于在逆天而为?
杜英将房旷以及周围不少参谋们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看来以后还是不能一步到位,应该循序渐进、循循善诱啊。
杜英突然间有些想念谢道韫和罗含。
谢才女总是愿意聆听杜英的想法,并且尽一切可能的去和杜英保持同步。
至于罗含,这家伙的朴素唯物主义价值观已经非常到位了,杜英的说法他完全可以理解。
而房旷他们,终究还没有从过去的身份之中走出来,心中有犹豫、有怀疑,是情理之中的。
“不过你们一定要坚信,我华夏自夏商周以来,泱泱三千年,香火传承从未熄灭,所以苍天也只是惩罚,而并不会让我们亡国灭种。”杜英接着说道,“这是上苍对我们的考验,我们应该尝试着去做些什么,以挽回这东南天倾的局面。
也应该做些什么,告诉上天,也告诉苍生,华夏火种,代代相传,仍然还有我们在。从来没有人愿意将祖辈的土地拱手让给胡人,”
做些什么······房旷等人有些茫然。
不过他们很快就意识到了答案。
杀胡,是做些什么。
改变世家制度,也是做些什么。
前路,其实杜英已经为他们指明,只不过他们之前不愿意承认,或者心怀顾虑。
眼神之中的茫然逐渐被坚定所取代,房旷郑重说道:
“愿为盟主马前卒。”
“愿为盟主效劳!”参谋们亦然齐齐拱手。
杜英这一次并没有坦然受之,而是同样拱手还礼:
“余所为者,天下也,苍生也。因此,余不期望你们单纯的只是为我效劳,还有这天下,这苍生,都值得你们抛头颅洒热血。
而相信我,只要你们真的做到了,那么苍生、时光、历史,从来都不会遗忘,也不会辜负。”
杜英说的似乎假大空,但是房旷等人皆颔首。
只要真的愿意这么去做,那就没有什么假大空。
“走吧,现在正有一件事,需要你们效劳。”杜英转身,笑道,“正需要告诉桓幼子,接下来我们需要做什么。”
顿时有参谋露出诧异的神色,这······
难道要告诉桓冲,我们打算推翻世家么?
桓冲怕是会茫然片刻之后表示,世家现在还有用,并且把持朝政的也是世家,推翻世家,是要造反么?
“恐怕有些不妥吧?”这参谋喃喃说道。
“想什么呢!”房旷无奈的说道,“是要把刚刚拟定的作战计划和桓将军商议一下。
刚刚所要去做的,是以后要做的,而把氐人卷土重来的可能都扼杀,才是我们现在要做的。”
参谋们这才回过神来。
走在前面的杜英,嘴角则忍不住微微翘起。
这些人理解错了,也不是什么坏事,说明他们真的将自己所说的话听进去了并且认真思考了。
当真了,就好。
——————————-
“斩杀梁州刺史,公然派人接收梁州,杜仲渊这是要谋反么?!”
王坦之的咆哮声回荡在长安太守府中。
空旷的太守府议事堂上,他的声音绕梁不去。
议事堂之所以空旷,是因为王师西征、北定,很多吏员都被抽调走了,所以也没有什么好议事的。
不过空旷不代表没人。
在王坦之的正对面,谢奕斜靠在软榻上,手里还捧着一杯热茶。
一副悠闲自在的神情,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江左某处名山,躺在这里的是隐居的名士呢。
谢奕戎马倥偬半生,除了喝醉酒的时候之外,一向是站有站相、坐有坐姿,军队里出来的悍将,自身就仿佛是铁的纪律,带着刚硬血气。
而他今天摆出这恐怕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体会过的名士风姿,自然是摆明了不打算和王坦之多做纠缠。
第七百一十四章 油盐不进谢司马
躺在那里的谢奕,脸上几乎就写着一行字:
你慢说,我不听。
甚至他还好整以暇的眨了眨眼,似乎又换了一行字:
累不累,喝杯水?
王坦之登时心生一种对牛弹琴的感觉,只能愤然挥袖,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而他身边,还跟着阮宁,自然是一脸苦笑,看看懒洋洋的谢奕,又看看青筋暴起的王坦之,一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做和事老的为难神情。
至于王坦之的对面,还有两人。
桓济和张湛。
这两个家伙更是摆出看热闹的架势,就差直接往桌子上来点儿水果点心,边吃边看了。
见王坦之坐下,顿时露出“不过尔尔”的神情。
对这个热闹很不满意。
王坦之瞪了他们一样,张湛撇过头去,根本不计较。
桓济则恶狠狠的看过来,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最后同时扭头。
王坦之知道今天的刁难对象又不是桓济,自然没有和他斗劲儿的必要,而桓济也知道,今天自己是来看热闹的,不是来和王坦之搭台唱戏的。
王坦之和桓济前来,自然是为了梁州的事。
杜英杀司马勋、派人吞并梁州,一开始王坦之和桓济是不敢相信的。
司马勋再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虽然江左各家有太多的人希望他去死,却又不敢真的对他下手。
总归大家都是要维护朝廷威严的,而且做事也不能真的做绝了,相互之间,总得留些后路,毕竟世家争权夺利,谁知道什么时候沦落为阶下囚的就是自己了。
可是杜英真的说杀就杀了。
这让王坦之和桓济很有必要来问一问,杜仲渊到底想要做什么。
不过在这之中,王坦之自然是着急并且愤怒的,因为杜英在破坏规则,甚至还有失控的可能。从他一开始的不完全服从江左的权威,甚至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向王羲之发起挑战之后,王坦之就已经清楚,杜英并不是朝廷可以轻易掌控的。
而现在,这一只至少在名义上还由朝廷来驾驭的马,是不是也要脱缰了?
那江左和关中之间,是不是连现在最基本的利益伙伴都做不了,就要反目成仇了?
眼前坐着的,到底还是谢家的家主,王坦之总归是要给谢奕留几分面子的,不然的话,他怕是更难听的都能骂出来。
至于桓济,对于司马勋的身死,倒是没有着急到必须要来兴师问罪的地步。
司马勋的死,甚至对于桓温维持荆蜀小团体的内部稳定,有利无害。
毕竟这家伙在团体之中上蹿下跳,不少荆州世家早就看他不爽了。
因此桓济更想要看一看江左的态度。
然后再决定,自己到底是配合杜英,还是配合王坦之。
桓温给桓济和张湛的任务,是尽可能的遏制杜英的发展,并且撺掇着杜英和江左翻脸,这样桓温才能最终将关中势力拉入到自己的阵营之中。
所以桓济是摆明了谁处于弱势就帮谁。
可是现在,王坦之气势冲冲,谢司马油盐不进,让他和张湛也判断不清两边的底气到底是否充足了,所以只好作壁上观。
王坦之的呼吸逐渐平复下来,而谢奕也终于缓缓开口:
“仲渊所做,若是放在长安城,或者放在建康府,自然是罪大恶极。但是那是在扶风城,是在战场上,纵然有不妥之处,但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只要这一战能够胜利,那么别说是杀了一个司马勋,就算是把天下半数刺史拉过来给他杀,又如何?
说到底,我们只是死了一个消极怠战的司马勋,可是得到的是什么?是苻雄的项上人头!”
说到这里,谢奕坐直,目光之中带着些许寒意,在众人身上扫过。
王坦之正襟危坐,但是微微皱眉,谢奕刚刚是不合作的态度,但是这样也未尝不可以,只要他作壁上观,那么江左照样可以就此事掀起巨大的舆论压力,并且下达朝廷的旨意,问责杜英。
可是现在,谢奕摆明了是要为杜英开脱了。
桓济则微微低头,不想让谢奕看到自己脸上的神情。
谢奕是桓温军中大员,在军中有着庞大的关系脉络,尤其是和桓温是生死之交,他的任何评价都足以影响到桓济在桓温心中的形象和地位,所以桓济自不愿让谢奕看出自己“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
“砰!”
堂上众人,为之一震。
谢奕将手中的茶杯重重的砸在桌子上,茶水都飞溅出来。
他环顾左右,冷声说道:
“敢问诸位,易地而处,谁能斩杀苻雄?实不相瞒,余甚至认为,就算是大司马在此处,也不可能打的比渭水之战更加精彩。
斩杀苻雄,氐人可战之人,就只剩下苻生、苻融等寥寥可数几人,而且氐人精锐多半数折损于此,我军彻底平定西北,指日可待。
如此大的功劳,诸位并没有看在眼里,反而抓着一个小小的梁州刺史项上人头喋喋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