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作者:一寸星火      更新:2025-12-23 18:12      字数:3151
  金九一脚踏在陈博渊背上,将他死死踩在地上,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物,高高举起。
  那是一面玄铁令牌,在灵堂白惨惨的灯火下,反射着幽冷慑人的寒光,其上狰狞的龙纹盘绕,一个巨大的“御”字,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
  “见此令,如陛下亲临!”
  整个灵堂死寂得落针可闻。
  所有宾客,连同林家人,全都骇得魂飞魄散,哗啦啦跪倒一片,头深深埋下去,连大气都不敢喘。
  被踩在地上的陈博渊更是肝胆俱裂,那令牌几乎要戳到他眼睛里,冰冷的龙纹和那个“御”字,像是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尖叫。
  御令!竟然是能代表皇帝本人的御令!
  林砚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陛下竟将如此令牌给了他?这是何等的信重!何等的恩宠!
  陈博渊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牙齿咯咯作响,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绝望。
  林砚缓缓踱步,走到陈博渊面前,蹲下身,看着他惨无人色的脸,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却比任何厉声呵斥都令人恐惧:“陈县令,现在,你觉得本官有没有权力,直接处置你呢?”
  “哦,对了,”林砚像是刚想起什么,语气更加“谦虚”,“可能比陈县令你想象的,还要更受陛下信任那么一点点。”
  他伸出手指,比了一个微小的手势。
  “所以,贪污赈灾款,欺压百姓。”林砚的声音骤然转冷,“你这乌纱帽,本官现在就可以替你摘了,你信不信?”
  陈博渊终于从巨大的惊恐中找回了一丝声音,那是破碎的、带着哭腔的哀嚎:“信!下官信!林大人饶命!陛下饶命!是下官猪油蒙了心!是下官贪墨!下官知罪!求林大人开恩!饶了下官这条狗命吧!”
  他涕泪横流,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官威,只剩下最卑微的乞怜。
  林砚厌恶地皱了皱眉,站起身,不再看他一眼,只对金九淡淡道:“押下去,看起来,即刻起,查封县衙账册库房,控制其家眷仆役,一应人等,不得妄动,待本官处理完家事,再亲自审理此案。”
  “是。”金九干脆利落地应下,像拖死狗一样将烂泥般的陈博渊拖了出去。
  灵堂内依旧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还跪在地上,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手段震慑得心神剧颤。
  林砚深吸一口气,转身,对着灵床方向,重新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曾祖母,扰您清净的宵小,孙儿已处置了,您安心吧。”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和肃穆,仿佛刚才那个一句话决定一县县令生死的人不是他。
  磕完头,林砚才转向依旧跪着的众人,轻声道:“诸位请起,丧礼继续,惊扰诸位了,林砚在此赔罪。”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战战兢兢地爬起来,再看林砚的眼神,已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敬畏。
  林老爷子看着孙子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眼中情绪翻涌,有后怕,有解气,更有一种难以言表的震撼和复杂。
  林砚重新跪回原来的位置,垂着眼,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小插曲。
  只有他自己知道,袖中的手,微微握紧。
  萧彻给的这块令牌,真好用。
  不过也得赶紧写个密折,把这事给萧彻汇报一下才行。
  虽然他手上就有一道空白圣旨,但处置一个陈博渊也不是什么紧急的情况,完全不配动用萧彻的一片苦心。
  还是写一封密报让金九送回京城,叫萧彻正式下发一道圣旨,还得派个新的县令来呢。
  林砚在灵堂又守了片刻,见前来吊唁的亲友逐渐稀少,仪式暂告一段落,便低声向祖父告退片刻。
  林老爷子此刻看孙子的眼神复杂难言,只挥了挥手,示意他自去。
  林砚起身,因久跪而腿脚微麻,稍稍活动了一下,便走向旁边临时收拾出来的一间僻静厢房。
  金九早已悄无声息地候在门外,见他过来,微微颔首,手里已捧着一套简单的文房四宝。
  “有劳。”林砚低声道,推门而入。
  屋内陈设简单,只一桌一椅,窗棂透入的天光显得有些惨淡。
  林砚在桌前坐下,铺开纸,研墨,提笔蘸饱了墨汁。
  略一沉吟,林砚落笔时便带上了翰林学士起草公文时的条理与清晰。
  【臣林砚谨奏:正月十九,臣于洛州祖宅曾祖母丧仪期间,遇本县县令陈博渊借吊唁之名,公然于灵前寻衅,指摘丧仪逾制,意图不轨,臣祖父激愤之下,指证陈博渊年前贪污朝廷赈济寒潮银两,克扣过半,虽经祖父当场揭穿并逼迫其补发,然其怀恨在心,故有此番刁难,臣质询时,陈博渊矢口否认,气焰嚣张,以臣需依律法程序上报、无权直接处置为由,妄图搪塞。】
  写到这里,林砚不自觉地牵起嘴角,跟陛下告状的感觉真不赖。
  【臣幸蒙陛下信重,赐予御令,见此令如陛下亲临,危急之时,臣请出御令,陈博渊当即骇怖伏罪,对所犯贪墨之事供认不讳,臣已令金九将其扣押,并查封县衙账册、控制相关人等,听候发落,此事起于突然,臣为震慑宵小、肃清灵堂,不得已行非常之举,先行处置,伏乞陛下恕臣擅专之罪,待丧仪毕,臣当详查此案,据实上奏。】
  公事部分写完,林砚的笔触自然而然地柔和了下来,他另起一行,字迹似乎也随心意变得稍显随意亲昵。
  【另,今日若无陛下所赐御令,臣虽占理,恐亦难瞬息平息事端,反使灵堂不宁,家门受辱,陛下恩泽,如臂使指,令臣得护家人周全,全曾祖母身后哀荣,陛下的令牌,真的很好用,臣今日也体验了一番何为狐假虎威,心中甚为感激,亦觉甚是威风。】
  笔锋至此,情绪悄然流转。
  书房内寂静,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轻响,窗外隐约传来的悲泣声更衬得此间宁静,也勾起了深藏的思念。
  若思念便思念。
  林砚蘸了蘸墨,垂眸片刻,终是在这奏报的最末尾,几乎是遵循本能般地,添上了一行与前面公文体裁格格不入,字迹也显得更为轻柔缱绻的小字。
  【公务已毕,私心窃启:家中诸事虽繁,然一切尚好,勿念,陛下勤政,万望珍重龙体,臣于陛下,念念、念念。】
  写罢,林砚放下笔,拿起纸笺轻轻吹干墨迹,看着那最后一行字,耳根微微发热,将信笺仔细折叠好,装入特制的信封,以火漆封口,这才扬声唤道:“金九。”
  金九应声推门而入,依旧是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即刻将此密报送往京城,呈交陛下。”林砚将信封递过去。
  金九双手接过,塞入怀中,利落点头:“是。”转身便欲离去。
  “等等。”林砚忽然又叫住他。
  金九停下脚步,回身静待指示。
  林砚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向一边,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别扭:“那个,若是陛下问起……咳,就说我这里一切尚好,不必挂心,让陛下照顾好自己。”
  金九的面瘫脸上似乎闪过一丝极微妙的波动,快得让人抓不住,他再次躬身:“属下明白。”
  这次,见林砚再无吩咐,他才身影一闪,迅速消失在门外,着手安排人以最快速度将这份夹杂着公事与私情的密报送往京城。
  林砚独自在厢房中又静坐了片刻,轻轻吁出一口气,将心中那点因思念而泛起的涟漪压下,重新敛起神色,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孝服,推门而出,再次回到了那片悲伤与肃穆之中,跪于灵前,背影挺直,仿佛方才那个在纸笔间流露私情的青年只是错觉。
  唯有林砚自己知道,那份已踏上通往京城的密报,悄然带走了他此刻几分难以言喻的牵挂。
  第74章 “念念、念念……”
  那份揣在林砚怒气与思念的密报,以超乎寻常的速度被递送出去。
  林砚在灵堂前跪得膝盖发麻,琢磨着萧彻有没有收到自己的密报,那份密报已经过了数道手,最终由李德福捧着,脚步又轻又快地送进了太仪殿暖阁。
  暖阁里地龙烧得旺,萧彻刚批完一摞请安折子,正捏着眉心缓解疲乏。
  收到林砚从洛州送来的平安信,他心情极不错,连带着看那些辞藻华丽内容空洞的折子都顺眼了两分。
  此刻见李德福又呈上一封,唇角便不自觉地扬了扬,接过时甚至带了些迫不及待的意味。
  “又是林砚的信?”他语气随意,指尖已挑开了火漆。
  “回陛下,是林大人通过金影卫渠道加急送来的。”李德福笑着应道。
  然而,笑容在萧彻展开信笺,目光扫过上面内容的瞬间,骤然冻结。
  李德福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陛下捏着信纸的手指猛地收紧,手背上青筋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