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作者:
一寸星火 更新:2025-12-23 18:12 字数:3144
文韫喜得眼眶发红,念道:“这陈院判的医术果然不同凡响,明儿得让你爹备份厚礼去谢谢人家。”
林砚咬着筷子含糊应声,心里琢磨的却是:院判医术好,那也得皇帝老板舍得给你用啊,这顶级医疗资源放现代那可是专家特需门诊,排队都排不上。
刚撂下饭碗,还没等他琢磨是回床上继续挺尸还是去院里晒晒太阳回回血,门房老张头就一脸“咱家祖坟又冒青烟了”的表情,脚不沾地地冲进来通报:“宫里来人了!是那位李、李公公!”
林砚一个激灵,差点从凳子上出溜下去。
文韫也慌了,手忙脚乱地帮他整理本就穿得齐整的家常袍子:“快!快迎出去!必是陛下有旨意!”
来的果然是笑容可掬的李莲顺,身后跟着一串抬着朱漆大箱的小太监,那阵仗,比年前来送年货的货郎队伍还气派。
“林大人大喜!陛下听闻您身子见好,龙心甚慰,特命奴婢送来些小玩意儿,给大人补补身子,压压惊!”李莲顺唱喏似的说着,指挥着小太监们把箱子一个个打开。
刹那间,林府不算宽敞的堂屋简直要迸发出珠光宝气。
一箱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上等补品,参茸燕窝堆得冒尖,个个品相惊人,一看就是内库特供级别,外面有银子都买不着。
一箱是金银锞子并几匹光泽流转的织锦缎子,那金色晃得人眼晕,缎子摸上去滑得像捞不起的溪水。
还有一箱专门是各色皮料和厚实暖和的毛料,玄狐、紫貂、灰鼠……皮毛油光水滑。
林砚看得眼睛发直,内心疯狂计算:这得值多少钱?够买多少套房?不,在这地界,够他一家子躺平吃喝多少年?
他脸上瞬间堆起受宠若惊的感激,朝着皇宫方向连连作揖:“陛下厚恩!”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陛下英明神武慷慨大方”的真诚气息。
老板大气!老板敞亮!
这参!这茸!给我吃是不是有点牛嚼牡丹?
这金锞子成色真好!咬一口肯定牙印清晰!
这貂皮!给娘做件大氅,冬天出门能横着走!
李莲顺笑着看他,又客气了几句,便带着人告辞了,留下林家三口对着一屋子赏赐发呆。
文韫拿起一匹柔软的宝蓝色缎子,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又摸摸那厚实暖和的玄狐皮,笑得见牙不见眼。
林承稷到底是在工部见过些世面的,拿起一支须尾俱全的老山参看了看,又掂量了一下金锞子的分量,沉稳点头:“皆是上上之品,陛下隆恩,我等需得谨记。”只是微微颤抖的手指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林砚更是兴奋地搓手手,一头扎进赏赐堆里,开始逐一点验。
“爹,您看这燕窝,盏形完整,一丝杂毛都没有。”
“娘,这金锞子底下还打着内造的印呢。”
“哇!银丝炭!宫里用的就是不一样,敲起来声儿都清脆。”
林砚翻着翻着,忽然“咦”了一声,从一堆皮料底下扯出几匹颜色沉稳、厚实耐磨的缎子,一看就是适合中年人的料子,又翻出几块颜色更鲜亮些的细棉布,适合妇人做家常衣裳。
最后,他拎起两匹厚实的青色素缎和一块触手极温暖的羊皮,比划了一下,喃喃道:“这料子厚实耐磨,颜色也稳重,爹穿正合适,这羊皮做个护膝或是暖手筒,娘用着也好。”
林砚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又把那些补品、金银、料子全都摊开,分门别类。
补品多是温养气血的,适合他这病后初愈的,也适合父母年岁渐长调理身体。
金银是硬通货,全家都能花。
布料皮子更是从年轻到年老的款式质地都涵盖了。
尤其是那几块上好的厚棉和深色毛料,分明是照着中年人的喜好和实用准备的。
林砚抱着一块触手生暖的深灰色厚绒料,愣在原地,心里那点得了赏赐的狂喜慢慢沉淀下去,涌上一股更复杂的情绪。
皇帝赏东西,一般不就是赏给当事人吗?
可萧彻这赏赐,除了他那在外读书的小妹,全部都考虑到了。
赏赐也有全家桶?
林砚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冒出个念头:陛下该不会连我爹娘穿什么尺码都知道吧?
这念头过于惊悚,让林砚打了个寒颤。
但看着父母捧着料子那高兴又欣慰的样子,那点惊悚又很快被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感慨淹没。
他抱起那块厚绒料,蹭到文韫身边,献宝似的说:“娘,这料子厚实,给您和爹各做一件新冬衣吧,今年冬天肯定暖和。”
文韫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连连点头:“好,都听你的。”
林承稷看着那堆赏赐,半晌,叹了一句:“陛下思虑周全,恩泽广被,实乃仁君之风。”
林砚用力点头,大老板是好人,大大的好人,有钱他真给,有温暖他真送。
萧彻你就是天下第一好老板!十佳雇主!感动大渝年度人物!只要你不惦记我一家人的脑袋,我将永远拥护!
林砚恨不得当场掏出个小本本,给萧彻颁发一沓子好人卡,从“体恤员工奖”到“关爱员工家属奖”再到“最佳暖心老板奖”,统统发一遍。
林府这边,暖融融的日头晒进屋,一家三口还围着那堆赏赐其乐融融。
而此刻的皇宫御书房,气氛却像是结了冰。
萧彻面沉如水,盯着眼前一份被朱笔划得乱七八糟的奏章摘要,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将那份摘要连同底下压着的原文奏章,一并拂到了地上。
纸张飘落,无声地摊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
侍立一旁的李德福眼皮都没敢抬,呼吸放得更轻。
“这就是韦弘方做的摘要?”萧彻的声音冷得能掉冰碴子,“朕让他提炼陕州汛期后堤坝修缮的款项争议,他给朕写了什么?通篇‘圣人垂拱而治’、‘百姓感念天恩’!堤坝到底修没修?银子到底差多少?一个字都没有!他是去陕州唱傩戏了吗?!”
李德福腰弯得更低:“陛下息怒,韦学士……或许是想先陈明陛下德政……”
“德政?”萧彻气笑了,“堤坝要是垮了,淹的是朕的德政还是百姓的田舍?去!把韦弘方给朕叫来!朕倒要问问,他这状元是怎么考的!”
不多时,一个穿着青色翰林官袍、年约三十许的官员便战战兢兢地小步快趋进来,正是韦学士韦弘方。
他面容清瘦,带着浓浓的书卷气,此刻却面色发白,额上见汗。
“微臣叩见陛下。”
萧彻没叫起,只将地上那份摘要踢到他面前:“韦弘方,给朕解释解释。”
韦弘方捡起纸张,只看了一眼,便汗出如浆:“陛下,微臣……微臣以为,陕州之事,首要在于彰显陛下仁德,安抚民心,至于具体细务……”
“朕问你堤坝和银子!”萧彻打断他,手掌重重拍在御案上,“你给朕背《孟子》?朕现在是要听你背《孟子》的时候吗?!”
韦弘方吓得一哆嗦,伏在地上:“微臣愚钝!微臣、微臣这就回去重做!定将款项明细、工程进度一一厘清……”
“不必了。”萧彻看着他这副惶恐又茫然的样子,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这是他父皇晚年点的状元,文章花团锦簇,殿试应对如流,说起圣人之言、治国之道头头是道。
可一接触到实际政务,就像无头苍蝇,嗡嗡嗡地找不着北,原想着放在翰林院磨了两年,总该有点长进,结果……
长进了个屁!
“出去。”萧彻挥挥手,连训斥的力气都没了。
韦弘方如蒙大赦,又磕了个头,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倒退着出去了,背影仓惶得像只受了惊的兔子。
御书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更漏滴答和萧彻压抑的呼吸声。
李德福小心翼翼地上前,将地上散落的奏章捡起来,理好,放回御案一角。
萧彻靠在椅背上,揉着发痛的眉心,半晌,忽然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比林砚差远了。”
李德福动作一顿,垂首不语。
“朕记得。”萧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李德福听,“上次秋祀预算,光禄寺报上来一笔糊涂账,单子是林砚核的,哪项开支不合理,依据是什么,往年旧例如何,若是削减能省下多少,若是增添又需从何处挪补……一条条,一件件,写得明明白白,朕一眼看去,便知根底。”
李德福低声附和:“林大人确是心思细密,办事稳妥。”
“何止是稳妥。”萧彻哼了一声,“他是脑子清楚,知道朕要什么,该较真时较真,该灵活时也懂得转圜,不像有些人,只会掉书袋,或是和稀泥,批个文书要么云山雾罩,要么畏首畏尾!”
萧彻的嫌弃溢于言表。
越说越觉得,那姓韦的状元郎跟林砚一比,简直像个镀了金的草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