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很久，钟越才嘶哑道：“现在的我，只想忘了他，远远的、远远的逃开他……但是命运出了错。他在每一个不该出现在我身边的时机，都出现在了我的身边。”
  钟越苦涩道：“姐姐，我逃不开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茉莉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我认识的小越，纵然陷入短暂的迷茫，也会很快的明确自己的方向。”
  “既然你说你陷进去，逃不开了，那就面对吧。”
  钟越英俊的眉目呆呆的看着茉莉，往日萦绕在眉间的锐气尽褪，多了几分孩子气。
  茉莉的手，轻飘飘的落下，没有任何触感的拍了拍他的脸。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知道……你说的，你们未来的结局的。我只知道，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未来的每一秒钟都在不断被改写，只有变化，才是永恒的。当你去做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在改变它了。”
  “小越，是你做的还不够，好好的去爱他，他必不会负你。如果他真的是个无法感化的人，在最后仍然做出了相同的选择，那你就……不要给他这样的机会。”
  那你就不要给他这样的机会。
  茉莉的话如一道惊雷劈进钟越的神识，让他醍醐灌顶，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茉莉感慨的说：“小越，若是你师父在，他必不愿意见你如此自困维谷。”
  钟越却道：“若是我师父能再勇敢一点，你也不必如此难过了。”
  茉莉愣住了。
  钟越抓起自己的外套，起身就走：“大恩不言谢，我会一起帮你找师父遗物的。姐，改天再聊，我先走一步。”
  第8章
  浩瀚的宇宙，每一秒都会发生不可预知的事。
  这是一艘可以在宇宙长途行驶的大型飞船，停泊在远处一颗红色超巨星的安全距离外，红色超巨星散发着耀眼的红橘色光芒，给指挥室的冰冷的玻璃，渡上了一层温暖的颜色。
  坐在首席的男人，将银色的长发挽到耳后，接通了通讯请求。
  “殿下，计划成功了，巴予依娜星系的恒星，已如预计般引爆。根据紫外线和x射线的反馈、以及星际云气团绕行轨迹的间接观测，已在该星系成功生成了黑洞。”
  男人微微一笑，挂断了通讯请求。
  男人站起身，他的柔软银发从座位上垂落，垂到他的膝弯。红色超巨星表层气体燃烧，莫测而瑰丽的颜色，在他的银发上染上了绚丽的色彩，衬得他冰冷的眉目，都多了几分真实的温度。
  他拨通了另一个人的个人终端。
  女人接起通讯请求：“殿下，您找我？”
  “克里斯汀，告诉你一个我刚刚得到的好消息——晋然死了。”
  克里斯汀睁大了眼，目光灼灼地问道：“殿下，我们接下来……”
  男人脸上带着冰冷的微笑：“送柯未上路吧。”
  克里斯汀立刻道：“我已确定柯未所在地，这边已经布置妥当，随时可以动手。”
  “把柯未引出来，多余的事一件都别做，就地格杀。”
  “遵命。”
  男人慢条斯理道：“你在教廷里做好准备。柯未死后，我会推你一把，你必须顶替他的位置，成为新一任主教。”
  克里斯汀一顿：“是。”
  “哦，对了。”男人想了想，补充道：“这件事，不要告诉‘澜’。”
  克里斯汀惊讶的睁大了眼，却不敢质疑他的命令，敬畏的应了是。
  男人放下了个人终端，看着窗外瑰丽的美景，轻声自语道：“我一直很好奇，柯未是如何从我们守备森严的飞船上逃出去的？”
  男人拨弄着自己的头发，轻轻道：“他知道的东西都招了，早在三个月前，他就该死了。却没想到横生波折，他居然逃走了，又躲了起来，让我们多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才再次找到他。”
  “我想了很久，找不到丝毫线索。但思来想去，大概只有你有足够的理由放了他……”
  “澜，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柯未是清晨七点钟回到首都星的，一天一夜的折腾让他感到疲倦，他躺在床上想补个觉，却怎样也睡不着。熬了一夜，让他嗓子干疼。
  他起身想去接一杯水，一转头，就看着被他放在床边的木箱，那里面静静放置的茉莉夫人的照片，让他如鲠在喉。
  这一刻，柯未怔怔的在空无一人的宾馆房间，刻骨的思念钟越。
  他想念和钟越在一起的那些日子。
  柯未不喜欢甜品，但有一个东西是例外——寒兰花花蜜。因为工作强度太大，忙起来的时候，几晚上不能睡都是常事。
  柯未熬夜的时候，嗓子会很疼，说话声音也会变微微沙哑，但是这只是个很小的细节，不认真观察的话根本不会发现，柯未又没有娇气到嗓子疼一下就要抱怨，是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的同僚都不曾注意到他身体的特质。
  钟越是最第一个发现的，在柯未表示这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不需要特别关注后，他依然不愿放弃的想了许多办法。经过不断尝试，钟越发现只要用温水兑上一点花蜜，让柯未慢慢喝掉，就会起到立竿见影的舒缓效果，柯未的喉咙就不会那么痛了。
  但是柯未一向不喜欢甜的东西，更是不喜欢高糖分的花蜜，但其中只有一种除外——味道清冽发苦的寒兰花蜜，是他非常喜欢的一种味道。
  他突然就想到有一次，他们在一个气候温和、适宜居住的星球上，看到了一片美丽的野生寒兰。
  钟越为了让他喝到野生的寒兰花花蜜，一国元帅威风凛凛地穿上机甲，英勇无比地去给他捅了个蜂窝。
  最后真的给他弄回来了许多野生花蜜，钟越给他了冲了一碗很甜的蜜茶，然后抱着他，一点点喂给他喝。
  其实蜜放多了，甜的有点过分，但柯未却全都喝掉了。他靠在钟越的怀里，对他说，这是我喝过最好喝的寒兰花花蜜。
  钟越听了很开心，跟他说，这花蜜我还没尝过是什么味道呢。
  然后钟越就吻了下来。
  后来那些喝不完的花蜜，被钟越小心的存起来，带回他们的飞船上。
  战时常有连夜召开的军机会议，柯未需要熬夜的时候，钟越无论忙成什么样，都从来不会忘记给柯未调一杯蜜水。
  柯未孤单的躲在被子里，那一刻，突然就想喝一杯寒兰花花蜜水了。
  打断他的怀念的，是他个人终端轻轻的一声响。
  柯未点开，一条没有发件人显示的信息，跃上个人终端上方投射的显示屏。
  “一小时后，东区b32街，391号。”
  信息显示30秒后，屏幕上的信息，变成了一朵栩栩如生的曼珠沙华，红色花瓣在空中凋落枯萎，迅速消失不见。
  再低头，那条没头没尾的消息，已经从柯未的收件箱里消失了。
  柯未吐出胸腔里的一口气，握紧了拳头。
  这是教皇传给他的信息。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可以让柯未从心底泛起寒意、感受到彻骨的恐惧——那就是教皇了。
  十数年的相处，柯未从来没看懂过教皇这个人，然而教皇却对他说过，柯未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
  在教廷和军队的矛盾达到无法调和的程度，即将爆发人类内战时，柯未从军中连夜回到教廷，他想和教皇好好谈谈。
  柯未从来没放弃过，说服教皇和钟越各退一步，共同建立一个稳定的政权体系的念头。虽然人类内战不可避免，但是这个时候，人类削弱自身实力内斗不休，就会给虫族的扩张带来可乘之机，让亿万无辜的百姓殒命虫族之口。
  只是他没想到，教皇似乎是完全失去了对他的信任，完全拒绝交流和沟通，直接出手限制了他的行动，将他强行送入休眠。
  再苏醒，已是十年后。
  他明白，他能醒过来，是教皇授意的。那些就放在他触手可及处的信息，后来柯未回想时，都是那么的蹊跷。
  只是当时的柯未情绪太激动，已经没有机会去理智的分析，他只想冲出去见到钟越，去问他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背弃了他们的誓言，去和茉莉夫人结婚？
  他打通钟越的通讯，每一秒的等待都让他无比煎熬。终于接起来的那一刻，钟越冰冷陌生的模样让他心如刀割，他只匆匆定下约定的地点，就急匆匆的赶过去。
  他在教廷内，遭到了教皇的拦截。
  教皇如果真的不想让他出去，是绝对拦得住他的——柯未孤身一人，教廷护卫队全副武装，柯未以死相挟，教皇才放他离开。
  但柯未后来回想，或许那个时候，教皇只是在拖延时间。
  因为他赶到约定地点时，等待他的，只有钟越冰冷的尸体。
  那是柯未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
  柯未在街上匆匆行走的脚步，停了下来。
  哪怕重活一世，哪怕现在的钟越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