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的沉寂后，比胜利欢呼更纯粹、更汹涌的声浪猛然爆发开来。
  “好了！真的好了！”
  “神迹！是神迹啊！”
  “疫病没了！我们得救了！”
  “贸易之神在上！”
  无数人跌跌撞撞地爬起，摸索着自己的身体，又哭又笑。
  他们互相搀扶着，拥抱着亲人邻里，浑浊的泪水洗刷着脸上的血污与恐惧。那种从地狱边缘被拉回人间的狂喜，足以淹没一切疲惫和伤痛。贫民们粗糙却充满生命力的欢呼声浪此起彼伏，直冲云霄。
  小饼干站在靠近白塔废墟边缘，看着周围涌动的狂喜人潮，看着一张张重获新生的脸庞，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但随即，一个身影猛地闯进她的脑海。
  “玛丽！安妮！”她心头一紧，“她们还在贫民窟里，不知道怎么样了，必须回去看看。”
  她抹了一把脸，也顾不上整理乱糟糟的头发和脏污的衣服，转身往贫民窟方向跑。
  突然。
  轰隆隆！！！
  脚下的地面猛烈震动。
  所有人惊骇地抬头望去。
  只见那巨大的白塔，开始了彻底的崩溃，巨大的黑曜石结构层层断裂、垮塌下来，碎石、巨大的装饰雕像、断裂的管道混合着残余的碎石，向着下方的人群倾倒而下。
  “快跑！”
  “塔倒了！”
  “躲开啊！！”
  惊呼和恐惧的尖叫瞬间取代了欢呼。
  伊莎贝尔公主脸色一变：“保护民众，骑士团，圣光屏障！”
  圣裁骑士团的大主教反应更快，权杖高举：“圣光庇佑！”
  一道巨大的、笼罩小半个广场的柔和金色光罩瞬间撑开。
  王国重甲步兵迅速举盾。
  玩家们技能狂飙：护盾、力场、加速、闪烁……还有玩家扛起身边吓傻的贫民就跑。
  轰。
  烟尘卷起，遮天蔽日。
  碎石和能量残片噼里啪啦砸在防护罩和盾牌上。混乱，惊恐接踵而至，但在三方势力的合力保护下，崩塌没有导致伤亡。
  当尘埃慢慢落定，眼前只剩下了一片触目惊心的的残骸。曾经矗立的纯白高塔，连同其内部通往“真实白塔”空间的道路，彻底化为了乌有。
  “哈……哈哈……”一个头发花白的贫民在尘埃中呛咳着，看清周围后忍不住笑出声，“塌……塌得好，塌得干净！”
  “罪恶之地，就该消失。”一个战士玩家甩着满头灰，兴奋地喊道。
  许多贫民看着那巨大的废墟，积压在心头的屈辱和仇恨似乎也随之被埋葬了一些。他们握紧亲人的手，默默地点头。
  随着白塔的彻底湮灭，那些被白塔收编的学徒、打手以及效忠贵族的私军们，也彻底失去了反抗意志和靠山。他们茫然地站在废墟边缘或原本的防御工事后面，看着被三方势力守护的贫民、看着高空的圣裁骑士、看着严阵以待的王室大军、看着杀神般的玩家联军，纷纷丢下手中的武器。
  哗啦啦……
  武器落地声此起彼伏。
  “投降！我们投降！”
  “别杀我们！我们是被迫的！”
  “饶命！”
  残余的数百名白塔人员，包括一些穿着中阶法师袍、神色呆滞的学徒，纷纷举起双手，跪倒在地，脸上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挥之不去的恐惧。
  教会的圣职者和王国的士兵迅速上前，开始清点人数，收缴武器，将他们聚拢看押。
  伊莎贝尔公主策马从硝烟尘埃中缓缓走出，她美丽的面容沾染了些许灰尘，眼神却越发锐利。
  她扫视着这些跪倒的白塔余孽，又望了一眼白塔废墟。
  “此地污秽已清，但罪孽远未终结。”
  “白塔祸乱红枫，罪恶滔天，但它的爪牙遍布，同谋者，一定还有其他人，岂能容毒瘤蔓延？”
  “即刻整军，目标——”伊莎贝尔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杀伐之意，“红枫堡！讨伐红枫镇镇长奥利弗！”
  王室士兵爆发出整齐的怒吼。
  “讨伐逆贼！”
  “清算罪责！”
  “遵命！公主殿下！”
  震天的呼应声中，伊莎贝尔的目光扫过广场，补充道：“贸易教会与神眷勇士，可愿一同见证王国律法的威严？”
  这是对教会和玩家们的邀请，也是一份共同讨伐的宣告。
  就在这决然的气氛中，一直凝神思索的折光晨露猛地抬起头，脸色骤变，失声喊道：
  “等等！公主殿下！红枫堡地下三层。”
  她快步走到伊莎贝尔马前，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和沉重：
  “红枫堡的地下三层，那里……专门用于关押……关押那些从各地掳掠来的精灵，他们在黑暗中承受痛苦折磨、被抽血、被实验……”
  折光晨露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我们必须立刻去解救他们。”
  伊莎贝尔公主的瞳孔猛地收缩。
  “传令！”她的声音低沉，响彻整个战场：
  “目标红枫堡，即刻出发！”
  “讨伐逆贼，救精灵，凡遇抵抗者，立诛！”她猛地剑指红枫堡方向，“一个不留！”
  ……
  红枫堡的大门在王国骑士一脚之下轰然洞开。
  大厅内烛火昏暗摇曳，深处，那个镶嵌着金狮浮雕的高背椅上，端坐着镇长奥利弗。
  他穿着整洁的猎装外套，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神态……平静得近乎诡异。甚至看到伊莎贝尔公主、手持圣裁权杖的大主教、以及满身血污杀气腾腾冲进来的玩家和部分起义军领袖时，他的嘴角还微微牵动了一下，仿佛在自嘲。
  士兵们紧张地围拢上去，伊莎贝尔公主上前一步，圣剑斜指：“奥利弗，以叛国、勾结异端、屠杀民众、残害智慧生灵之罪，束手就擒！”
  奥利弗没有动，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愤怒的脸庞，最终落在伊莎贝尔的圣剑上。他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深的疲倦和……认命。
  “公主殿下，”他开口，声音嘶哑但出奇地平稳，“还有诸位……神眷者、圣职者、远道而来的精灵勇士，以及……我曾经的子民。”他的目光在几个熟悉面孔的贫民领袖身上停顿了一下，又很快移开。
  “他是不是也被那邪神控制了？”一个起义军的贫民忍不住问道。
  如果是被控制，或许……镇长大人还有一线挽回的余地？
  毕竟他以前做了不少有利于平民的事，还深受平民爱戴。
  奥利弗闻声，嘴角那抹自嘲的弧度加深了，他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控制？”他低笑起来，“不，我的手下，那些甘愿为‘力量’而献祭灵魂的蠢货，他们的确被腐化成了行尸走肉。但我从未被控制。”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什么？没有被控制？”折光晨露难以置信地踏前一步，“那你为何要背叛红枫镇，背叛你守护的信条，为何要纵容白塔，做下如此罄竹难书的罪孽？为何要牺牲红枫镇所有无辜的子民，去迎合一个深渊邪神？”
  所有目光死死钉在奥利弗脸上，震惊、不解、唾弃。
  奥利弗抬起眼皮。
  “背叛？守护？”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我守护的是什么？你们告诉我，红枫堡的雕像告诉你们了吗？”
  他猛地站起身，指向大厅四周那些歌颂财富与开拓者的雕像、浮雕、挂毯：
  “贸易，是贸易给了这座镇子虚假的繁荣，是它让商人的金币堆满了谷仓，却让矿工的肺里塞满了黑色的烟尘，是它让商会老爷们的酒池肉林夜夜笙歌，却让码头工人的孩子在泥泞和疫病中挣扎死去，是它榨干了土地的血肉，点燃了毁灭森林的火把，这所谓的‘繁荣’，建立在多少白骨和血泪之上？”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是深刻的厌弃：
  “它带来财富，也带来了贪婪、腐化、倾轧、永无止境的争斗。它像瘟疫一样扭曲人心，我在这个位置上看着它发生、发酵、腐烂，我比任何人更清楚这建立在毁灭基础上的‘繁荣’有多么脆弱和……令人作呕。”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代表贸易荣光的装饰，如同扫过一堆垃圾。
  “我只是……”奥利弗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疲惫的绝望，“看透了这建立在沙砾上的华厦必将倾颓。我只是……在它倒塌之前，选择点燃一把火，加速这一切罢了。贸易的时代，终将过去。”
  他顿了顿，迎向伊莎贝尔几乎要喷火的愤怒目光，以及众人难以置信的表情，缓缓道：
  “我承认，我看错了对象。阿斯塔罗斯……祂许诺的混乱不是新生，祂带来的只有纯粹的湮灭和更深的黑暗……一个比贸易更糟糕的选择。我选错了追随的神……不，或许从来就没有‘神’能带来我所期望的东西。但我所为，非为邪神，只是……”
  他的声音最终消失在喉间，只剩下一个扭曲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