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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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野燈 更新:2025-12-20 05:25 字数:3176
楚北接着解释:“我坐公交来的。”
叶惊星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虽然楚北和他一样戴了口罩,但像他们这种知名度,粉丝看到个后脑勺都能认出来。怎么还敢上公交车的?
“这一片公交上都是老头老太太,而且大家都在看手机或者睡觉,没人看你,”楚北的眼睛弯了弯,“更何况这都半夜了,公交车上就我一个还有俩游客,睡过站了,还是我让司机给他俩叫醒的。”
他说得太平淡,叶惊星的思路也被带走了,顺嘴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哪站下?”
“听到他俩聊天了呗。”
“不对,”叶惊星打止,拽回原本的问题上,“我是问,你为什么在这儿?”
楚北这回没再说什么扔不扔垃圾了,张张嘴,却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
叶惊星叹了口气。他其实也猜到了。
“你把302买下来了?”
楚北点点头,猜到他要问什么,抢答了:“不常住,只是有空回南京就来打扫一下。”
叶惊星心头百感交集,憋了半天只不咸不淡地说了句:“那真够巧的。”
楚北问:“那你呢?你为什么在这儿?”
叶惊星正准备开口,胳膊突然发痒,抬手打掉一只蚊子,扯了下嘴角:“我们非得在这儿聊吗?”
一盏不知道高龄几何的路灯,经过一天沉淀的垃圾箱,和灌木丛中数不尽的蚊子,怎么想都不是个适合谈话的场所吧。
楚北笑了笑,然后转过身,叶惊星走在他后面半步。
脚步在楼道里激起一层层灰尘和回音,橙黄色的声控灯一层层亮起。他们闷在口罩后的声音又低又轻,小心的样子就像是怕惊扰了六年前的夜归人。
“我车被跟了,”叶惊星轻描淡写地说,“一队狗仔,一队私生,我妹帮我甩脱了他们,我本来打算另外找个酒店,路上看到你,就过来了。”
“没事吧?”
“别问废话,谁没被跟过一样。”
“你哪来的妹?表妹?”
“我妈男朋友的女儿。”
“哦。是那个开书店的叔叔吗?”
“不是,那个早分了。”
“你妹妹多大?”
“比你还小五岁。”
“就会开车了?”
“何止,会飙车。”叶惊星站在302门前,看着和整栋居民楼格格不入的焕然一新的铸铝门,一时有些无言。
“……你什么时候装的电子锁?”
“去年,”楚北把门打开,“你要不要录个指纹进来?”
“……不了吧。”叶惊星走了进去。
楚北把门带上,给他递了双拖鞋:“你不录也无所谓,密码是你生日。”
叶惊星笑了一声:“要是我现在身上被私生装了窃听器,你就完蛋了。”
“别老吓唬人。”楚北皱了皱眉。
不同于改头换面的门板,室内和六年前基本没差别,虽然有预料,但叶惊星站在小小的客厅里,像一脚踩进了回忆正中央,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你要洗澡吗?”
“嗯。”
“我记得家里还有新的牙膏牙刷,你随便拿就是了。”
叶惊星对他语焉不详的“家里”颇有微词,但也没法说什么。
毕竟楚北不需要多说一句话,他也知道牙膏牙刷在哪个格子里,洗澡和洗脸的毛巾分别挂在哪,浴室里那个设计古怪的水龙头怎么调温度……六年前楚北搬进来的时候,这些都是叶惊星交代他的。
但是叶惊星没带换洗衣物,不想洗完了再穿脏了的衣服,正在纠结之际,楚北已经从房间里出来,手里拿着一套白t短裤——他衣柜里大概有二十套这样的衣服——用眼神询问他。
叶惊星不想在这种小事上矫情,沉默地接了过来,转身进了浴室。
淅淅沥沥的水声很快响起。楚北靠在晾衣服用的小阳台,抬头看着天空,今夜少有星星。
过了半夜,风变得有些凉。
突然,水声停了。叶惊星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是一句心如死灰且直截了当的“我操”。
楚北第一反应是,不会有蟑螂爬出来了吧?
好消息是,不是。坏消息是,他不知道这件事和蟑螂比起来哪个更坏一点。
叶惊星说:“我公关稿忘发了。”
本来,今天他公司领导那个事儿有了跟进,公关部就已经忙不过来了,给他的稿子发得也晚了些,他又一直拍戏,好不容易下工后又遇上跟车,身心俱疲,完全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明明只是复制粘贴一下的事,现在都不知道事态发酵成什么样了。
楚北立马问:“你手机在哪儿?”
“我床头柜,”叶惊星说,“你帮我发一下好了。”
“行。”楚北答应下来,又听见水声响起。
说明叶惊星还是对他很放心。他心里稍感安慰,然而拿到手机,才想起自己不知道密码。
直接问密码多少吗?还是等他出来再用指纹?
楚北犹豫着,先尝试着输了叶惊星的生日,不对。
叶惊星妈妈的生日?也不对。
出道日?不对。
总不会是他的生日吧……果然不是。
还差一次就要锁了。
楚北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叶惊星洗着洗着也反应过来自己没跟楚北说密码了,这一天闹得他晕头转向的。
他加快了速度,换了衣服出来,肩上披了条毛巾接发梢滴的水,推开自己的房间门。
和从前一般无二的布置,电风扇慢条斯理地左右晃着脑袋,楚北拿着他的手机,刚刚输完一串他猜的密码。
“012302”。一栋2单元302户。
两个人都听到了解锁的声音。
第9章 梦中身
叶惊星沉默地接过手机,自己扫了一遍公关稿,发到微博,再退出,一分钟不到。
他其实很不爱看社交网络。这里的一切都是人构造的,所以吵闹。与之相比,耳朵边上嗡嗡叫的蚊子都显得文静了……但他还是精准地把它拍死了。
他胡乱搓掉手心里殷红的一点蚊子血,感受延迟的麻劲儿慢慢蔓延到指尖再慢慢消退。
楚北站在他房间门口,迟迟没有要走的意思。叶惊星的手扣在门把上,抬头看着他,无声地催促。
叶惊星的房间窗户是用蓝色玻璃做的,上世纪的遗留产物,哪怕阳光灿烂,屋子里也是也是一片冷冷清清的昏暗。
但楚北从以前就觉得,不光是窗户的问题,叶惊星这个人站在那里,也像一扇模糊不清的蓝玻璃。
302里很安静。并不是死寂,而是久违了的,充斥着活气的安静,具有人的体温和风的重量。呼吸声隐匿在电扇运作的杂音里,偶尔能听见街上卷帘门落下的声音。这种安静氤氲在一隅以内,却好像能展开到万物当中,朦朦胧胧地游荡在他们身旁,是在酝酿着什么吗?还是在等待一声打破它的闷雷。
楚北叹息般地说:“明明你也放不下。”
叶惊星的表情没有松动。楚北以为他又会说“只是密码而已”或者“用习惯了没改”这样避重就轻的话,但他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说:“就算放不下,又能怎样呢?”
说完这句话,他就打算关门,楚北却抬手挡住了门板,说:“你说我永远活在以前,这话不对。”
“你要说永远活在以前的是我吗?”叶惊星淡淡地说,“那我也不否认。”
“不是,没必要说这种话,”楚北看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温情的悲伤,“时间不是只有此时此刻,它是一条蜿蜒的长河。”
——“时间不是只有此时此刻,它是一条蜿蜒的长河,是昨日落下的月亮,在广大的维度上恒在。过去的日子并不会消逝,它始终伫立在你的身体里,伴随着你的一呼一吸,流淌到更远的时间中去。”
这是叶惊星高中写的作文,后来被他拿来当范文教学生用。当时他教的时候,还会因为觉得这句子写得太矫情而有些羞耻,如今骤然再听到,先是困惑,这玩意儿谁写的,回过神来,只得啼笑皆非。
“你怎么还记得。”叶惊星轻轻笑了一下,并不觉得这种文青式的论调现在还能触动他。
但是回忆是不可阻挡的东西。就在楚北说完这句话时,他恍惚又看到很久以前的光阴,风扇一样地转,蝉一样地叫,玻璃映着同样的蓝色的月光,六年前的叶惊星和楚北在狭小的房间里穿行,洗漱,闲聊,睡觉,被隔壁的装修声吵醒,又把被子蒙上脑袋。许多朝暮过去,那扇还没有装上电子锁的门开开关关。那里的他们对时间还漠不关心,河水波光粼粼,不更快也不更慢,漠然地穿过凡人无数的喜悲,到如今,川流不息。
“你没必要一直切割自己,”楚北在他晃神泄劲的刹那,推开门走进来,和他只有一步之遥,“你把过去的你和现在的你切割,把台上的你和台下的你切割,把演戏的你和跳舞的你也切割。你想用不同的你面对不同的人,不同的要求。但这怎么可能呢?你一直都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