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站起身，想开口问一问究竟，可身体刚一动，就发觉脚下一片黏腻的湿润。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入眼的是一大片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
  而在那片血泊的中央，静静地躺着一具残缺的尸体。
  阿文大脑一片空白。
  阿修阿文被带回了部落，山洞里很安静，只有他自己，作为一只刚从暴雪中被救回的幼崽，他理应被关怀备至，但没有。
  没有阿夫阿姆焦急的身影，没有族人嘘寒问暖的关切。
  洞口的光亮被一道身影遮挡，是首领。
  首领给阿文带来了一些烤熟的肉块，放在他面前吃吧，恢复体力要紧。
  首领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看着阿文，眼中带着惋惜和心痛。
  阿文默默地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啃食着肉块。
  他什么都没问，首领也什么都没说。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天，首领成了唯一会来看望他的人，但这位日理万机的兽人能陪伴他的时间也少得可怜。
  山洞外偶尔会传来其他兽人的声音，但那些声音总是在靠近它的山洞时戛然而止，然后迅速远去。
  阿文能感觉到那些投向洞口的目光充满了恐惧、厌恶和排斥，但他对此没有什么反应。
  首领看着眼前沉默进食的幼崽，心中无限叹息。
  阿文吃了阿图，他们是亲兄弟，这意味着阿文实亲了。
  第404章 阿纹x夜影（5）
  第403集，这个消息像瘟疫一样已经在部落里传开，所有人都臂阿文如蛇蝎，甚至有激进的声音要求他将阿文驱逐出部落。
  首领能够理解族人的心情，时亲哪怕是在食物最匮乏的绝境中也是少见情况。
  他们骨子里虽然还刻印着野兽们弱肉强食的森林法则，但人的理智已经教会了他们血亲之间的羁绊。
  时亲害人，听闻幼时做出这种事情的兽人，长大后无一例外都会变成一个嗜血的恶魔。
  哪怕食物充足，他们也会将同族列入捕食的清单，这是众人厌恶惧怕的根源。
  但首领不觉得阿文会变成那样，他见过阿图，那个孩子，亚成年的小兽人如果真的有心反抗，阿文不可能吃得掉阿图，如今的结果多半是阿图有意为之。
  在那个寒冷与饥饿交织的绝境里，生路渺茫。
  这或许是阿图能想到的仅存的办法。
  二选一，是吃掉弟弟成就自己，还是让弟弟吃掉自己存活下来？
  显然，他选了后者。
  首领的眼底悄悄有些湿润，他抬起宽大的爪子，轻轻摸了摸阿文毛茸茸的脑袋。
  那个孩子并不知道，其实他们只要再撑一撑，救援队就到了。
  头顶的触摸让阿文的身体僵了僵，他最近变得异常沉默。
  被救回后不久，他就已经完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以及自己做了什么。
  阿文停止了进食，他微微抬起头，那双曾经灵动脚斜的绿色眸子此刻蒙上了一层灰。
  他凝望着首领，嘴唇激动了数次，最后终于问出了那个憋在他心底，让他夜夜惊醒的问题。
  首领，我阿父阿母呢？
  自从回来，他没有见过他们，他很害怕。
  其他族人的态度并不能真正地伤到他，吃掉兄长这个事实才是他恐惧的源头。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阿父阿母，自责、愧疚、绝望、毒舌般啃噬着他的心脏，他期待又畏惧着自己与他们见面的那一刻，所以直到今天，他才敢开口。
  他们没回来看自己一眼，或许是真的很生气很愤怒吧，也许自己真的要被抛弃了。
  看着阿文眼眸中的恐惧，首领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避开了那道视线。
  休息吧。
  首领没有回答他，只是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山洞。
  之后不久，首领宣发了一则通告，禁止部落所有人讨论阿文时钦的问题，违者逐出部落。
  但禁令压下了明面上的议论，却压不住私底下的恐惧和排斥。
  阿文的煽动成了一片无人踏足的禁区。
  整个冬天，首领依旧每天送他食物，而阿文的阿夫阿姆一次都没有来过。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冬雪消融，暖风拂过山林。
  春天来了，部落开始举足迁回原来的据点。
  阿文跟在队伍中，与所有人隔着一段无形的距离。
  他回到了自家帐篷原来的位置，却发现首领正在那里亲手为他搭建一个新的帐篷。
  这种事儿，首领本可以交给其他人来做，但现在部落里几乎没人愿意靠近阿文。
  首领怕别人过来会说些不该说的话，便亲自上手。
  阿文仰头看着首领忙碌的背影，又左右望了望，空荡荡的他走了过去，语调平静阿父阿母呢？
  他们不住这里了吗？
  首领的动作顿了顿，他默默将帐篷的最后一根木桩定好，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变回了狼形。
  巨大的狼手低下，温柔地蹭了蹭阿文的侧脸你的阿夫阿姆他们有很重要的事情，很忙，我们阿文就算一个人也能生活得很好，对吧？
  阿文安静了下来，他在首领的注视下，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首领在撒谎。
  一个冬天了，再忙的事情也该结束了，阿父阿母是不要他了。
  他觉得首领其实可以直接告诉他，一个冬天的时间足够他做好心理准备。
  但首领不说，阿文也没有拆穿，他就这样开始了自己一个人的生活。
  作为幼崽，他不能参与狩猎，食物应由部落统一分配。
  首领分给了他一份，但阿文没有接受。
  冬天是无可奈何，但到了春天，他可以养活自己。
  他开始明目张胆地溜出部落去捕猎。
  部落外围的守卫们看到那道瘦小的身影，几乎都会下意识移开目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方面是不想靠近这个实侵者，另一方面或许内心深处也在祈祷着阿文能就这样死在外面，一了百了。
  但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是，阿文总能从外面带回猎物，这个被所有人孤立的小家伙儿轻轻松松地养活了自己。
  这种事若是发生在其他幼崽身上，众人定然会兴奋赞叹，视之为部落未来的希望，可发生在一个实侵者身上，便只会加深那份恐惧。
  小时候就这么厉害了，长大以后还得了？
  以后岂不是想吃谁就吃谁？
  部落里要求驱逐阿文的声音又渐渐大了起来，但都被首领强硬地压了下去。
  第405章 阿纹x夜影（5）
  第404集阿文知道这些事，他没什么感觉，甚至和所有人一样在默默等待着首领松口的那一天。
  他会很听话，如果首领叔叔要驱逐他，他不会有任何怨言，最多就是独自去外面生活而已，不会有更差的结果了。
  这天晚上，他叼着一只刚刚捕获的洛洛兽，和往常一样从外面回来，黑色的皮毛成了夜色里最好的伪装。
  守卫们没有注意到已经潜入阴影的他正压低声音讨论着什么。
  真不明白首领为什么就不肯驱逐阿文，我一想到他长大后的样子就睡不着觉。
  行了，首领的决定咱们也没办法，只能等下一任首领上任以后再说了。
  可不能这么说，咱们首领除了这件事还是很明智的，为什么就这件事上这么固执呢？
  阿文准备离开了，接下来的话他在部落里听过很多次，无非就是对他的畏惧和贬低。
  就在他转身的一瞬，另一名守卫的声音飘了过来。
  还能为什么，因为他阿富阿姆呗，怎么说那两位也是对我们部落有过巨大贡献的强大战士，人刚死就驱逐他们的幼崽确实不太好。
  什么？
  阿文的身体猛地僵住，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他缓缓转过身，愣愣地看向那两个守卫。
  另一个守卫摇了摇头真是的，那两位大人那么优秀，怎么会生出一个识亲的孩子呢？
  越想越不理解，旁边的守卫顿了顿，叹息道唉呀，其实吧，我以前觉得那孩子挺好的，谁知道是不是装的，都说拾金者小时候做个骗人了，其实我觉得还是因为那孩子总跟那个白爪玩才出的事，被连累诅咒了，所以才变成了实亲者，还害的父母为了找他死在了血里，唉呀，想想也挺可怜的。
  后面的争论，阿文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见了。
  海的父母死在了血里这句话不断环绕在他脑海中，让他眼前一阵发黑。
  守卫们还在争论，其中一个忽然被同伴扯了一下，他满脸不解，顺着同伴惊恐的视线看过去，对上了一双墨绿色的眼睛。
  在黑夜中，那双眼睛涌动着幽暗的光，闪烁着破碎的泪意，场面死一般的寂静。
  下一秒，阿文猛地一个转身，不顾一切地向部落深处跑去。
  他跑得太急，被脚下的石子绊倒，重重地摔在地上，可他顾不上疼痛，立刻爬起来，继续疯狂地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