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作者:文门柬      更新:2025-12-19 19:03      字数:3095
  指尖停在半空,又慢慢放下。
  她盯着那扇门,神情复杂。嘴唇动了动,终于,几乎听不见地,轻声说了句:
  “……对不起。”
  门后没有回应。
  没有脚步声,也没有门把晃动的轻响。就像那句话落进了真空之中,被沉默温吞地吞没,不留痕迹。
  岑唯没再停留。她轻轻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合上的那一刻,她背脊微微绷紧——像是下意识地期待,或许,身后会响起一个声音,一句挽留,一点回应。
  但什么也没有。
  整个屋子安静得近乎冰冷,两人之间多了一堵透明的墙,隔着一切言语和情绪,只剩呼吸尚未冷却的余温。
  电梯缓缓上升,镜中映出她疲惫却倔强的脸。她别开视线,低声自嘲地笑了一下。
  原来,说出口的“对不起”,并不总能换来答案。但她还是说了。
  因为她只想为那个还没学会信任的自己,试着走出一步。
  哪怕是踩在冰面上的一步。
  第17章 不是一个人
  岑唯到公司还不到半小时,就被以“项目进度汇报”为由叫去了会议室。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冷香,是张衡一贯的古龙水味,精致、持久,却疏离得像一堵无形的墙。她在落座前轻轻立了立外套的领子,把寒意压进骨缝深处。
  “最近是不是有些事,走得太快了?”张衡笑着开口,语气温和得近乎体贴,仿佛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实习反馈,“年轻人嘛,有冲劲是好事,但也要看时机、看方法。”
  岑唯没应声,只盯着他交叠在桌上的双手——
  那双曾在无数文件上写字、盖章、握住别人的肩膀时带着掌控意味的手,如今依旧平稳有力。
  张衡慢条斯理地转着笔,像在斟酌字句,又像在计算分寸。
  “网上的事,我也看到了。”他继续说道,笑意不减,“情绪有点重,内容也太……直接。这些事情,讲究的是节奏和火候,你这样一闹,难免让人觉得——学生气太重。”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对你以后发展,不利。”
  岑唯依旧沉默,面上看不出喜怒。她的指尖收紧,藏在桌下的掌心微微发热,像有火在慢慢聚起。
  “我不是针对你。”张衡的语气忽然放轻,几乎带上一点耐心的“理解”,“也知道你是想为女性发声,这点出发点是好的。只是方向不太对,好心也可能办坏事,对吧?”
  他笑着看她,语气像是一个过来人温柔地劝导后辈,又像在给她一条更“聪明”的出路。
  “毕竟,”张衡靠进一点,语调带着不动声色的提醒,“你也快毕业了。”
  一句“毕业”,像一只无形的手,轻飘飘地掐住了命脉。
  会议结束后,她起身,椅脚在地面擦出细小的声响。张衡朝她点点头,像是完成了一场体面而成功的“教导”。
  她没有回头。身后的门“砰”地一声关上,像是隔开了两个世界。
  门外的空气骤然清冷,但岑唯站定片刻,只觉得胸口那团热意愈发炽烈。
  她知道张衡说得有多“善意”——话里不见一个明确的威胁,却句句都在提醒她:你该识趣了。
  可是她也知道,比“识趣”更重要的,是清醒。
  如果连她都退了,那些一直沉默的声音,就会被永远踩进泥里。
  那天下午,“午休聊天会”发布了一份署名为“部分受害实习生”的匿名文章。
  内容冷静、严谨,避开所有个人攻击,只以时间线与事实陈述呈现出一连串让人无法忽视的骚扰证据。
  文章在朋友圈和豆瓣小组被迅速转发,却也同样飞快地被限流、屏蔽,几个平台的客服甚至打来了内容整改建议电话。
  “午休聊天会”的群聊也在此刻炸了:
  【有人在转,但平台突然限流了。】
  【我发了小号试着转发,也很快被屏蔽……现在连搜索关键词都查不到了。】
  【怎么办?我们是不是太冲动了?】
  晚上七点,导师的微信来了。
  【你太激进了。】
  【我知道你委屈,也知道你是想为她们做点什么。但现实不是一篇文章就能改变的。】
  【删掉吧,或者至少把张衡的名字处理掉。你还要毕业。】
  岑唯坐在床边,指尖握着手机,那一刻无比想逃。
  想逃离这个要她“冷静”、要她“考虑大局”的世界,逃离那些一直劝她“别太极端”的善意,逃离那种仿佛一切都该妥协的“现实主义”。
  可她不能。
  她不是为自己发声,是为那些躲在树影下、被轻声安慰却始终没等到公正的人。
  这时,晏之敲响房间的门,轻声唤她。
  “我想和你谈谈。”
  岑唯站起来,随她走进客厅。
  窗半开着,风带着一股雨前的潮意灌进来。晏之站定,声音不高:“我知道文章是你们发的。”
  岑唯没吭声,只抬头看她,目光直白得几乎带着火。
  晏之把手机递给她,上面是刚才那篇文章的截图,下面是一句提示:已被处理,传播量异常,限流中。
  “我请了曾律师看过,内容属实,但证据太集中,措辞也太明确,很容易被当成‘组织性炒作’。”晏之语气很克制,“她建议先做模糊处理,再分段释出,避开攻击点。”
  “你也想让我改。”
  岑唯忽然开口,语调冷下来。
  晏之一愣,随后摇头:“我不是在反对你。我只是想你保住发声的资格。”
  “可发声如果都要提前自我审查,那意义是什么?”岑唯声音低,却固执地像钉子,“你知道我们整理那些材料花了多久吗?知道她们鼓起多少勇气才愿意开口?你知道每一条时间线背后,都是一个哭着删号的姑娘?”
  晏之不说话,眉眼低垂,像是在压住心口什么东西。
  “你不懂。”岑唯几乎是咬着字,“我已经改过太多次了。从一开始的邮件未回,到线索被打断,再到我们一个个地——小心翼翼地——只敢匿名发帖。现在你也来跟我说,‘等等’、‘别冲动’。”
  “我不想妥协。”她语调拔高,眼圈红了,“我想要真相公之于众。”
  “发声如果都要提前自我审查,那意义是什么?”
  晏之忽然抬起头,盯着她看了两秒。
  然后她缓缓开口:“你觉得我在站在他们那边。”
  岑唯咬牙没说话。
  “我不是。”晏之一字一顿,“我是在你这边。但我也更清楚,他们能把你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风从窗缝灌进来,把两人之间的沉默吹得更凉。
  她继续说:“我不是要你退。我只是不想让你,连底线都还没碰到,就被拖下去。”
  “你可以骂我、恨我,说我胆小、自保,但我真的不是来劝你闭嘴的。我是来告诉你——如果你真的想把这件事走到底,那就别一次性把子弹全打光。”
  岑唯没说话,只是缓缓呼出一口气。
  半晌,她靠在墙边,眼神终于有些动摇。不再说话。她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是愤怒,是倔强,是委屈,也是那种突然闯进骨缝的柔软。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眼睛红得厉害。
  她太清楚晏之不是来打压她的。
  恰恰相反——她一直都在用一种岑唯不熟悉的、克制而绵长的方式,在替她布一张软着陆的网。
  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好。我改,但不删。”
  晏之看着她,眼神轻轻一缓,像是终于放下了一口悬着的气:“我明白。”
  夜深了,雨终于落下,滴滴答答敲在窗沿上。
  岑唯坐在床边,电脑屏幕发出淡淡的光。
  她照着晏之的建议,把文章中的直接姓名替换成代称,语气从控诉调整为分析,文风冷静而克制,情绪却被裹在字里行间,如同薄冰之下的暗涌。
  处理完之后,她没有立即睡。窗外雨声持续,室内却安静得叫人心烦。
  她打开论坛,用在那个她最熟悉的小组里,发了一篇贴子。
  【#树洞#有时候我真的搞不懂。
  我不是不明白那些“冷静”的建议,也知道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
  可是每一个说“你太冲动了”的人,真的理解我们这些日子都在经历什么吗?
  她们哭着说“不想再想起”,又一遍遍翻资料只为拼出一句能站得住脚的话。
  可我们等来的是什么?是“你还要毕业”,是“别搞那么极端”,是“你太不成熟”。
  原来发声,也要讲“适合”的时候。原来我们做错的不是保持沉默,而是“说得不够漂亮”。
  可我是真的不懂,什么时候,才算“刚刚好”地疼过。】
  她写完点了发布,没多久就收到几条私信和评论,大多是共鸣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