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作者:
阿嗙 更新:2025-12-19 19:01 字数:2975
她没应声,指尖捻着吸墨纸边缘,纸屑簌簌落下。
“你若实在不愿,还有一条路。”沈清和顿了顿,“城西白云庵,主持与我有些交情。你带发修行,避上两年,等风头过去……”
“兄长。”沈清辞打断他,声音很轻,“我是沈家女儿,不是逃犯。”
沈清和一噎。
雨声填满了沉默的空隙。
沈清辞重新铺开一张宣纸。
她提笔画梅,枝干虬结,花瓣疏落,画到一半,笔尖停在半空。
她忽然想起楚昭在门板上画的那株梅,树根盘绕,像要抓住什么。
她搁下笔,从抽屉深处取出个小布包。
里面是楚昭这些日子塞进门缝的东西:干花瓣、简笔画、饴糖纸、还有那包鱼鳔胶。
**
楚昭在铁匠铺里打一副门铰。
老铁匠说,好门铰得像人的关节,得转得顺,承得住力,还不出声。
她锻了两天,做出三对.
一对太紧,嘎吱响。
一对太松,晃荡。
最后一对勉强能用,但转起来涩涩的,像缺油的磨盘。
“心不静。”老铁匠蹲在门槛上嗑瓜子,“你这两天打铁,跟捶仇人似的。”
楚昭没吭声,钳着门铰浸进水桶。
白汽“滋啦”腾起,模糊了她的脸。
她怀里那枚新铜钱贴着皮肤,被汗浸得温热。
东墙角门已经五天没动静了。
自那晚塞进香炉和鱼鳔胶后,再没东西漂出来,也没东西漂进来。
像条突然断流的河。
她知道为什么。
镇上闲话起来了,茶馆里说书先生新编了段《双姝记》,隐了姓名,但谁听都明白。
沈清和这几日脸黑得像锅底,路过铁匠铺时,眼神刀子似的剜过来。
雨小了,变成毛毛丝。
楚昭摘了围裙,揣着那副勉强能用的门铰往家走。
路过沈家东墙时,她脚步顿了顿。
门缝底下空荡荡,只有青苔被雨水泡得发黑。
她盯着那扇紧闭的角门,忽然蹲下身,掏出炭笔,在潮湿的门板上飞快画了个符号。
两个圆圈套在一起,像两枚叠着的铜钱。
第28章 三,停,二
夜里,雨停了。
月光从云缝漏下来,给青石板路镀了层水银。
楚昭躺在炕上,睁着眼看房梁。
手里捏着那枚新铜钱,边缘在指尖翻来覆去地摩挲。
外头传来打更声,梆子敲过三下,她忽然坐起来,披衣下炕。
她没点灯,摸黑走到院墙边。
那株老梅树的影子投在地上,枝桠横斜。
她踩着树根凸起处,手一撑,翻上墙头。
沈家院子浸在月色里,静得能听见露水滴落的声音。
书房窗子黑着,西厢房,那是沈清辞的屋子。
那里还亮着一点微光,像深海里的渔火。
楚昭趴在墙头,看了很久。
那点光晃了晃,窗纸上映出个人影,走近,又远离。
接着,窗子无声地开了一线。
沈清辞站在窗前,只穿着中衣,外头松松披了件素色长衫。
月光照着她半边脸,另外半边藏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
她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对着月光端详。
楚昭屏住呼吸。
沈清辞忽然抬起头,目光投向墙头,仿佛早知道她在那里。
四目相对。
沈清辞没动,也没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墙头上那个模糊的身影,看了很久。
许久后,她抬起手,将手里那件东西对着月光举了举。
是那枚补好的铜香炉。
炉身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暗光,楚昭心脏猛地撞了下肋骨。
沈清辞放下香炉,手指在窗棂上轻轻叩了叩。
三下,停顿,又两下。
像某种暗号。
接着,她转身,吹熄了灯。
窗子合拢,渔火灭了。
楚昭趴在墙头,掌心被瓦片硌得生疼。
她盯着那扇漆黑的窗户,直到眼睛发酸,才慢慢滑下墙头。
回到屋里,她摊开手掌,借着漏进来的月光看。
掌心被瓦片压出深红的印子,边缘破了一点皮。
她想起沈清辞叩窗棂的节奏。
三,停,二。
什么意思?
她攥紧手掌,破皮处火辣辣地疼。
**
第二日清晨,楚昭被拍门声惊醒。
小满脸色煞白地冲进来:“小姐,外头、外头传疯了,说沈家姑娘……沈家姑娘要出家。”
楚昭脑子“嗡”的一声,赤脚跳下炕:“什么?”
“说是沈大少爷亲口说的,送她去城西白云庵带发修行。”小满声音发颤,“还说、还说是因为……因为您纠缠不清,坏了沈姑娘名声,逼得她只能躲进尼姑庵!”
楚昭抓起外袍就往外冲。
脚底踩到昨夜扔在地上的铜钱,一滑,膝盖磕在门槛上,钻心的疼。
她没停,瘸着腿冲进巷子。
晨雾未散,几个早起担水的妇人看见她,眼神躲闪,窃窃私语。
她听见零碎的词:“造孽哟……”“好好的姑娘……”“还不是被逼的……”
她冲进沈家那条巷子,远远看见沈清和正在门口跟一个穿绸衫的中年男人说话。
那男人面生,手里提着个礼盒,脸上堆着笑。
楚昭脚步钉在原地。
沈清和瞥见她,脸色瞬间沉下去,对那男人拱了拱手,转身就要进门。
“沈清和!”楚昭嘶声喊。
沈清和背影一僵,缓缓转过身。
他盯着楚昭,眼神像看一堆秽物:“楚小姐,有事?”
“你要送清辞出家?”楚昭声音发抖。
“沈家家事,不劳过问。”沈清和冷冷道,“倒是楚小姐,若真为舍妹着想,就该离她远些。”
“我离她远些,她就不用出家了?”楚昭往前一步,膝盖疼得她趔趄,“你们沈家,就非得把她逼上绝路?”
“绝路?”沈清和笑了,那笑容冰冷。
“楚昭,你摸着良心说,是谁把她逼到这一步?
是你日日纠缠,是你爬墙窥探,是你闹得满镇风言风语,现在倒来装好人?”
他逼进一步,压低声音:“我告诉你,清辞若真进了白云庵,这笔账,我算在你头上。”
绸衫男人尴尬地咳了一声:“沈兄,这……”
“王管事见笑。”沈清和立刻换上一副笑脸,“家里一点小事。您回去禀告主簿大人,沈家定会给个交代。”
王管事目光在楚昭身上扫了扫,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提着礼盒走了。
楚昭站在原地,浑身发冷。
晨雾钻进衣领,像冰水浇在脊梁上。
沈清和不再看她,转身进门,“砰”地一声摔上门。
门板震落几片陈年的漆皮,打着旋儿落在楚昭脚边。
她盯着那扇紧闭的门,膝盖的疼蔓延到全身,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她慢慢蹲下身,捡起一片漆皮。
漆皮很脆,一捏就碎成粉末,从指缝漏下去,混进泥里。
巷子里安静下来,只有远处隐约的鸡鸣。
她扶着墙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路过东墙角门时,她停下来,从怀里掏出炭笔。
手指抖得厉害,画出来的线条歪歪扭扭。
她在门板上画了个圈,圈里点了三个点,下面一道弯弧。
是个哭脸。
画完,她把炭笔扔在地上,转身离开。
没走几步,身后传来极轻的“咔哒”声。
她猛地回头。
东墙角门开了条缝。
一只手从门内伸出来,指尖苍白,在门板上那个哭脸旁边,飞快地画了个同样的符号。
两个叠着的铜钱。
然后那只手缩了回去,门缝合拢。
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楚昭盯着门板上那两个并排的符号。
哭脸,和叠铜钱。
雨又开始下了,毛毛丝,沾湿了她的睫毛。
她抬手抹了把脸,分不清是雨是汗。
掌心的破皮处沾了雨水,刺刺地疼。
楚昭直接去了铁匠铺。
炉火还没生起来,铺子里冷清清的。
老铁匠正在整理工具,看见她瘸着腿进来,愣了愣:“这是怎么了?”
楚昭没答,径直走到砧台前,抄起锤子,对着那块打废的门铰狠狠砸下去。
“当!当!当!”
铁器碰撞的声音震得屋顶灰尘簌簌落下。
老铁匠冲过来按住她手腕:“丫头,你疯了?”
楚昭喘着粗气,手里锤子坠在地上,发出闷响。
她盯着那块被砸变形的门铰,眼睛发红。
“老伯,”她声音嘶哑,“怎么才能……让一扇门,既关得住风雨,又打得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