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作者:芙浓      更新:2025-12-19 17:46      字数:3130
  之前春杏都是与林娘子和胡小妹同睡,昨晚上,她将打算与常珏成婚的事,悄悄告诉林娘子。
  林娘子便合计着,将后院最里面这间厢房打扫出来。
  常珏虽然在建康有几处宅院,但是近来应当是要在浦县住一阵子。她做丈母娘的,自然要替女儿女婿打算好。
  眼前的郎君身份不明,她自然不能使唤对方,推拒道:“不用,你歇着……”
  她没说完,兰辞便安然将两只凳子,并一架半人高的实木梳妆台都抬起来了。
  他阔步走到厢房门口:“林娘子,这里面吗?”
  林娘子抢不过他:“麻烦你了,搁里面就行。”
  厢房的门开着,他撩开纱帘,矮身进去。
  因刚打扫出来,房间空旷,家私都还未入户,只在靠墙处放了张梨花木罗汉床。床上空荡荡的,用湿布擦过,床板上还有未干的水迹。
  他将梳妆台放在床边,安静地看了片刻,又拿晾在床栏上的湿布,擦去上面的浮灰。
  林娘子站在门口:“用不着您做这些事……郎君怎么称呼?”
  “您叫我鹤林就好,”兰辞放下湿布:“是打算给春杏住的?”
  林娘子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点头道:“是啊。”
  婆子和小杂役也跟进来,两人将床板又擦了一遍,要来垫褥子。林娘子见二人笨手笨脚,便让他们出去歇着。
  她抖开褥子,兰辞便自然地接过另一头抻平。
  林娘子心里百般滋味。这人干活熟练,不像她想象中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
  会绑床架,拉帐幔,两床被子叠得豆腐块似的,比春杏还强些呢。
  她心里隐隐在想,常珏许都不如他。
  小猫从门口窜进来,想跳上床,被林娘子挥手赶下去。
  兰辞低头看着上蹿下跳的狸奴:“刚才听杂役说,这是春杏养的。”
  林娘子心不在焉地:“是啊,当个心肝儿似的。人饭做不出一口,猫饭做得的香喷喷。”
  她林娘子说完看那郎君,对方似乎是出神了须臾。
  “春杏去城墙作所了,回来要晌午了。”林娘子终是不忍:“时候还早,你可以去城北头瞧瞧。”
  兰辞去了作所。
  城北处大门打算扩建瓮城,夯土就要三米厚。他去时,远远看见春杏倚着正在晾干的夯土,席地而坐。
  在她近旁,坐着位两鬓斑白的老师傅,面目慈祥,正捧着叠图纸,同她指点着城墙。
  路过的杂役和工匠们,会与她招呼,叫她“二娘子”,她声音洪亮,亦会挥臂高声回应。
  她着青灰色男子短衫,大概是来作所专用,手肘膝盖处都缝了耐磨的粗布,满头青丝绾成工匠们一般无二的发髻,素面朝天,笑起来眉眼弯弯,露出一排贝壳似的皓齿。
  她宛如灰土渣里抽条而出,脏兮兮的一朵小野花。
  兰辞站在原地,只觉得如鲠在喉。留在这里的暗卫说她过得很好,很开心,请他放心,他尚且存疑,如今才真的相信。
  他没见过这样的她。他印象里的春杏,或者说祝鸣漪,与他自小见过的高门闺秀们并无差别。
  祝鸣漪谨慎端庄,婉柔机敏。一字一句如履薄冰。除了新婚夜因为饿肚子露出破绽,任谁也不会相信,她是乡野里长大的田主养女。
  他有些不忍打搅。直到缓缓走来一名大约二十七八岁的男子。
  男子穿着干净的青色圆领公服,面目清秀,文质彬彬。见他来了,春杏、老师傅以及身边的杂役工匠们,都站起来同他拱手行礼。
  兰辞大概知道,春杏身边走得近的男子,除了胡凌云和新科进士卫朝新,就是眼前这位,将作监官员常珏。
  常珏亦只是路过监工,与春杏又说了几句话,便笑着离开了。
  这时候子规凑来耳语道:“郎君,人捉住了,您要不要看看。”
  兰辞看了春杏一眼,不舍地离开x:“走吧。”
  晌午时候春杏回来了,换了衣裳直奔伙房翻好吃的:“娘,下午我就不去作所了,晚上不是要做顿好的吗,我来备菜。”
  “有婆子呢,”林娘子心事重重道:“今天有个人来找你,后来又去作所了,是没遇上?”
  春杏将片皮鸭塞进嘴里,听得很没上心:“卫大人啊?”
  “要命了,卫朝新我不认得啊?”林娘子也不好直说,提醒她道:“那人个子很高,人漂亮的哟。就是不爱说话,问他是谁家的郎君也不说。”
  春杏没想到符合条件的人,就听林娘子又道:“他让我叫他……鹤林?”
  春杏手一松,片皮鸭掉在地上,被小猫叼走,她颤声道:“什么?”
  林娘子知道自己猜对了:“他让我叫他鹤林。杏儿,他是不是……你前面相好那个?”
  春杏没有否认,只讷讷道:“他怎么会来浦县呢?”
  林娘子自说自地比划道:“我看他腰上带的刀,有那么长。是不是行伍中人?咱们平民是不准带那么长的手刀的。你糊涂啊,怎么惹了这种人。”
  春杏从听胡娘子说名字时,就开始走神。
  若是她在余杭门内被拦住,心里还会慌乱于与兰辞对峙时该说什么。
  但是现在,她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害怕林娘子知道。
  怕林娘子从兰辞口中,知道她拿回给小妹治病的,供胡家母女吃穿用度的——做女使的“月钱”,是亲生父母祝家,亲小姨崔贵妃给的嫁妆钱。
  那这对林娘子来说,和卖女儿有什么区别?
  她浑身发冷,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娘,除了名字,他还和你说了什么?”
  林娘子道:“他说他是你在临安的朋友,旁的就不肯说了。人倒是勤快,帮我把你的梳妆台,几只凳子都搬进去了,还帮我一起铺了新房的床,挂了帐幔。”
  春杏险些以为自己听错。
  那可算她和常珏的婚房。
  她娘让兰辞搬她婚房的家私,还让他铺她和常珏洞房花烛夜的婚床。
  对一个男人侮辱之此,他就是现在把她和常珏打一顿都是轻的。
  绝对不能让他和常珏碰上,绝对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明晚就打算要成婚。
  看来她和常珏仓促的婚礼,只能暂时延期了。
  打定主意,她便找常珏说了打算。
  好在两人都未曾声张。晚上请亲友吃饭,也没细说缘由,只说是有件好事要同大家讲。
  常珏心里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但他还是愿意尊重春杏:“你说要耽搁几日……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春杏既然打算今后同他安稳过日子了,就不想他心里留着一根刺,她如实相告:“我听说……我那个前夫突然来了浦县。”
  她十分抱歉:“他年纪小,人冲动,我担心撞见我们,心里不平衡。所以想避一避风头,等过了这几日,他走了再办。”
  常珏皱眉道:“他来浦县,是做什么,你知道吗?”
  春杏摇头:“我与他分开后,便再未联络过,他官职在临安,想来只是有事,短暂过来一趟,说不准会不会与新帝登基有关。我猜很快就会走了。”
  常珏听见“官职”二字,心里略有些烦躁,但并没有表现出来。他柔声道:“都听杏儿的,本来这婚事仓促,就是委屈了你。不若等后面,我好好筹备。”
  下午春杏在院子里剥豆子。冷静下来,春杏开始琢磨兰辞为什么来了趟县衙,却没去作所找她。
  许是有公事,他要去的是县衙。路过后院,想着买卖不在情意在,同她也打个招呼。
  毕竟她记得小月说过,兰辞曾许诺,会回来同她解释。
  她猜测,他是要解释祝知微的事。
  解铃还须系铃人,两人的确也未曾好好道别。
  既然终归要见面,不如她主动去找他,也省得夜长梦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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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作所:大概就是工地的意思。
  第51章 分手
  春杏掏出挂在腰间的玉骨笛,用力鼓起腮帮子吹响,笛声极其刺耳,穿透力很强。她一连吹了好几声,静待片刻,一个黑衣女子从远处屋檐下跳出。
  那人不好意思地露齿一笑,正是上回船上见过的卖货娘子。
  春杏不知道卖货娘子是一直跟着她,还是随兰辞一起来的。她心里很忐忑,和常珏的事知道的人不算多,看兰辞的反应现在也不知情。
  春杏道:“你们郎君是不是来这里了,我想见他。”
  天气暖和起来了,江风吹在脸上很舒服,靠江吃江,江面上到处都是零星的渔船。
  兰辞在渡口附近的四角亭里等她,曾在京口驿船上见过的那些暗卫,分散站在亭子远处候命。
  春杏走近了,能看见他穿着之前常穿的深灰色窄袖便装,他背对着她,春杏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越是接近这个熟悉的背影,她就越能感受到在临安那种腐朽压抑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