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作者:芙浓      更新:2025-12-19 17:45      字数:3191
  胡凌云闭了闭眼,给了她肯定得答复:“十八年前,城内大乱,爹娘带着还是孩童的我逃难,在通济门附近,我们捡到一个尚在襁褓中,奄奄一息的女婴。”
  他看着春杏,解释道:“我们不是故意带走你,也试图寻找过你的家人,我也不是故意瞒着你……”
  “我知道,我懂……”春杏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她抹掉眼角的泪:“晚上我在爹坟头坐了会儿,还行善积德救了个酒鬼,现在也想通了。难道我不是娘肚子里生出来的,就不是你妹妹,不是娘的女儿了吗。”
  她脱掉斗篷,挂在一边,顺手给兰世子上了柱香,又熟练地对着牌位磕了两个头。
  “我就当是去赚月钱的,”春杏道:“姜姨娘说,我是祝将军亡妻的女儿,若是愿意试试,在祝家当娘子,每月固定有五贯钱呢。”
  “竟然是祝将军?”胡凌云若有所思:“祝胜意将军?”
  春杏将姜姨娘的情况简单交代了,点头:“是。”
  “你若是想回祝家,我没有立场拦你。但你若是为了小妹的药钱,去将军府,回头发现不是人家的女儿,不x是白受委屈了。”胡凌云艰难道:“而且,你以为深闺千金那么好当吗?你从小无忧无虑长大,琴棋书画一窍不通,有人嘲笑你、欺负你,你要怎么拿捏分寸和反击?”
  这话的意思便是松动了。春杏知道,胡凌云当下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只是他惯来看不得妹妹受委屈,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就让我试试呗,还能比重头学针线难么,”春杏举着被扎破的手指头,仰着头撒娇:“我这不是有胡状元教么。”
  胡凌云被哄得嗤笑一声。但是巨大的羞耻感,压得他抬不起头。
  春杏说得对,现在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他除非去偷去抢,否则变不出钱来。他是个没用的书生,只能“卖”一个妹妹,救另一个妹妹。
  他黯然伤神了片刻,强迫自己缓过来,如果春杏入将军府已成定局,那必须早做打算。他吸溜着鼻子道:“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春杏点头:“我就收拾了几件贴身衣裳……姜姨娘说将军府什么都不缺的。”
  胡凌云沉吟道:“压箱的细软你都带着了吧?”
  “那个没带……留给小妹吧,”春杏道:“万一你们用得着。”
  “你听我说,带着,会用得着。既然要去将军府,就需要记得,你是流落在外,吃了几年苦头的嫡长女,而不是农庄长大的小户女胡春杏。但凡家中有姨娘下人想要越过你去,你都不能唯唯诺诺忍气吞声,要拿出家中女主人的态度来。”胡凌云道。
  春杏万分不愿意:“我没吃过苦头啊,这不是污蔑你吗?”
  胡凌云道:“听我的没错。另外,一些仪礼训诫,你临时背一背,背不下来我给你准备小抄带着。”
  春杏知道兄长要临别嘱咐几句了,于是正襟危坐,用力点头,听他教诲。
  *
  来祝家那日,是姜姨娘让人用小辇抬进来的。
  春杏骑着家里最金贵的骡子,到了外城,姜姨娘已经在城门内恭候多时了。
  春杏的行礼很少,养母林娘子拾掇出了陪嫁的竹箱笼,给她凑行头,又额外换了套打算相看时候再穿的新衣。体体面面进了城。
  姜姨娘看着面容恬淡,不卑不亢的春杏,满意极了:“崔贵妃听说娘子找回来了,说是这两日,一定抽个日子微服出宫看看亲侄女儿呢。”
  还好昨晚有胡凌云提醒,春杏知道这个崔贵妃,乃是她生母的胞妹,嫡亲的小姨。如今在御前颇得盛宠。
  春杏瞧着姜姨娘提起崔贵妃时的得意劲儿,隐约觉得她用这位贵人,代替了死去主人的精神空缺。
  祝将军还在千里之外戍边,那么在他回来之前,她这个祝家娘子做不做得数,恐怕也就是看崔贵妃一句话了。
  小辇停在将军府门外,姜姨娘道:“到了。”
  小厮从辇上拿了小凳,春杏低着头扶住女使的手,十分自然地踩着小凳下了辇。
  见春杏没露出什么丑态来,姜姨娘一颗心落了地。她掺着春杏进门,边走边絮絮叨叨:“这宅子是小了些,将军年前说官家日子难,要为国分忧,散尽家财,将原来的宅子充了公,府上用度也减了半。否则怎么会住在这里。”
  春杏之淡淡点头,实在不知该接什么话,昨晚胡凌云告诉她,官家对这类手握重兵的武将不满已久,多亏了崔贵妃从中斡旋,祝将军请愿散了大半家财,又换了住所,让家眷们简朴恭顺,以表忠心。
  她仰头看了看身侧的月亮门,宅子少说也有四进,可如今家中只住两个姨娘,这也叫简朴恭顺啊。
  正走着院内又走出来一位贵妇人。姜姨娘道:“绯红,来见见咱们祝娘子。娘子,这是朱姨娘和你庶弟岐璟。”
  第7章 黑马
  朱姨娘身穿栀子色江绸褙子,深绛色罗裙,血色红润,藕节似的腕子上带了个水头极佳的玉镯子。另一只手里牵着个约莫十岁上下的孩子。
  她眼神放肆的上下打量春杏,语气却是热情的:“这还用别人看吗?你瞧瞧,和岐璟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总不好一直叫你祝娘子吧?好孩子,和姨娘说说,你养父母可给你取过名儿?”
  她贿赂了姜姨娘身边的女使,听说她昨晚去了乡下农庄寻人。因此猜测这流落民间的将军府千金,便是那庄子里长大的。
  这样的丫头,满手茧子,大字不识一个,叠衣裳都要勾丝。
  做下人,朱姨娘只敢放在伙房和马厩粗使,进不得房内。而且一般连个正经名儿都无,常是叫什么狗丫、笨妞的。
  她抱着手臂,等着看笑话。
  “见过朱姨娘,”春杏微微颔首,似笑非笑道:“女儿小字鸣漪。”
  朱姨娘嘴巴张了张:“哪个鸣,哪个漪”
  春杏微抬起细腻的手掌,雪白纤细的手指在手心比划:“取得是凤鸣九天,若水涟漪之意。期望我志在鹏程,又有怜悯之心。”
  朱姨娘不依不饶道:“好名字啊,我听说你家住庄子,是花钱请了人给你取得吗?”
  春杏装作没察觉她的恶意,摇头笑道:“养兄不久便要参加秋闱了。从小诗书礼仪,都是兄长手把手教的,这名字也是他取得。”
  这句话落地,朱姨娘有些镇住了。敢情人家就是流落乡间,也流落的是知礼识趣的人家,甚至兄长还是个前途难料的寒门贵子。
  祝将军常年在外,家中又无正头娘子,她与姜姨娘常年暗流涌动,互较高低。姜姨娘本是崔府的家生子,与崔贵妃有主仆情分在,不会有人和她撕破脸。不过朱姨娘自己有儿子,总归是处处压一头的。
  这新来的祝娘子是姜姨娘带回来,自然更向着姜姨娘。朱姨娘想趁着乡下丫头刚进府,胆小微缩之时拿捏一番,结果对方丝毫不见畏色。
  正在懊恼之时,只听春杏轻声道:“岐璟看起来也是个伶俐的孩子,将来也同我养兄一样,是要考状元的,对不对?”
  朱姨娘去看春杏,见她微微含笑,对弟弟似乎没有敌意。
  她飞速在心中改变了看法。
  倘若这位娘子真的是祝家千金,那她终归与俊哥儿是有骨肉亲情的,这份感情,难道还能比不过姜姨娘那个素未谋面的老丫鬟?
  她理当攀附,而不是给对方添堵。
  春杏将小抄往袖子里收收。
  好拗口的名字,好难记的来由。
  她半垂着眸子,将朱姨娘那点小心思尽收眼底。
  昨晚兄长说给她重新起个名儿,她还嗤之以鼻觉得多此一举。
  此刻她只想说,胡状元英明!
  姜姨娘在二人附近站着,看着老对手脸上表情,从看热闹到吃瘪,再到阿谀奉承。
  心中暗爽之余,她一边感慨春杏年纪不大便心机颇深,一边担心朱姨娘几句话将春杏拉拢了去。又将话头转到崔贵妃身上:“是啊,隔日娘娘若是过来,看到亲外甥女这般体面,不晓得要多高兴。”
  春杏也接话道:“我此生无缘见母亲,也想从小姨那里追忆故人呢。”
  一群人穿过抄手游廊进了内院,姜姨娘已经将东边向阳的厢房收拾出来了,院内安排了三个漂亮的女使,都穿着那日春杏买糕点时看到的翠绿色衣裳,另还有两个可靠的小厮。
  朱姨娘在房间转了一圈,又指指点点地提了些意见:“香炉别用旧的,把我房里将军带回来的那盏新的莲花青瓷拿过来……小厮我那里人多,给鸣漪再拨一个过来。”
  春杏一概笑纳:“朱姨娘有心了。”
  等用过午膳,回了自己屋内,春杏总算能静下来盘一盘身边人了。
  三个女使里,春杏一眼看出,最单纯老实的名叫雀儿。她是故去夫人一个小厮生的女儿,是三人里最大的,对春杏自带一种亲近感。
  春杏将其余几人支开,让雀儿为自己收拾贴身的行李。雀儿看出春杏喜欢自己,动作都麻利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