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作者:枕上灯      更新:2025-12-19 17:30      字数:3149
  老信平侯吹了口茶,目光幽远沧桑,只道:“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在岭南的时候,我教过你的。”
  她又踉跄着去问母亲,问这世上有没有不散的姐妹?
  母亲将她搂进怀里,指尖戳戳她额头,笑她也会犯傻:“我只听过这世上有一体的夫妻,还没听过有一体的姐妹。”
  “再好的姐妹,只要各自成了家,最重要的就成了儿女夫君,这婚姻啊,娘家是依靠,夫君是支柱。
  姐妹再好,不过是锦上添花,女子毕生荣辱,根基还是在父亲,在夫君,在自己的儿女。”
  “眼前就有现成的例子,当年左右天下、叱咤风云的北地四姝,如今又如何呢?
  还不是死的死,囚的囚,散的散,你看忠节夫人和平溪居士现今在宴上相遇,有比跟旁人多说几句话吗?”
  杨之华大彻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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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之华咱能不能不悟了——
  第63章
  “是你卸了金风玉露的琴弦?”
  程曜灵一回高唐侯府,就被忠节夫人叫到了房里问话。
  她才知道那把琴叫金风玉露,也依稀猜到自己可能是闯了祸,老实点头,脚步心虚地往后退了退。
  忠节夫人倚在榻上,见程曜灵承认,偏过头去,无比倦怠地揪了揪眉心。
  侍奉在她身边的泠风神色忧愁,走上前,俯身拉着程曜灵的手,略有些责备道:
  “郡主这回实在是闯了大祸,那把琴是当年你父亲赠给你母亲的,你再淘气也不该对它下手。”
  “快说说,你把琴弦藏在哪儿了?”
  “我现在不能说。”程曜灵摇了摇头,琴弦才刚送给杨之华,立马又要回来算怎么回事?
  “等九月吧,九月我一定找回琴弦,把金风玉露复原。”
  之华是学宫最出色的学生,琴棋书画无一不绝,以她的琴技,出师典仪上定能惊艳四座,为师傅脸上增光添彩,也为女学扬名。
  而要是提前跟她说明实情,她一定会把琴弦退回来的。
  程曜灵要让她在众人面前奏出最好的《文王操》,所以这会儿连母亲也想瞒着,不愿杨之华被任何人打扰。
  泠风有点急了:“你用那些琴弦去做什么了?为何要耽搁到九月?”
  “没做什么……”程曜灵坚持瞒下去。
  “阿羲。”忠节夫人开口:“金风玉露是你父亲留给我的遗物。”
  程曜灵小声反驳道:“可我也没见你弹过……”
  “钟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以为世无足复为鼓琴者。”
  忠节夫人站起身,走到程曜灵身旁:“你能明白吗?”
  “我听过这个故事。”杨之华早给她讲过。
  “母亲的意思我也明白了,但是……”
  程曜灵抿了抿唇:“用母亲的话来说,母亲的钟子期死了,我的俞伯牙却还活着。”
  忠节夫人脸上浮现恍惚震动之色。
  “母亲。”程曜灵揪着忠节夫人的衣摆跪下了,她从未这样哀求过忠节夫人:
  “金风玉露放在那里也只是放着,我卸它的琴弦真的有大用,别查琴弦的去向了好不好,九月我一定把它完好无损地还给你。”
  忠节夫人深深闭目,在原地伫立良久,叹息般出声:“我等你到九月。”
  九月初,北宫女学出师典仪上,杨之华作为诸生头名,首个登台,奏《文王操》。
  琴响三声,她断弦摔琴,放言“才藻非女子事也”,退场离宫,与女学割席。
  程曜灵想追上去,却被慕容瑛和三公主死死拉住。
  在座众人先是鸦雀无声,看向慕容瑛的目光或好奇、或怜悯、或幸灾乐祸。
  而后纷纷议论起来,席中还有人不怀好意地问忠节夫人:
  “慕容平溪和她的学生做这出戏,是想给我们看呢?还是想给太后看?又或者……是想给陛下看?”
  忠节夫人一个眼神将人挡了回去。
  此时场面一片混乱,太后坐于高台,被架在了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满堂浮华喧嚣中,慕容瑛抬头,望了一眼初秋正午眩目的日光,对身边的程曜灵和三公主撂下两个字:
  “别动。”
  随后径直走向原本供人演奏的台上,步伐快且从容,途中甚至还伸手捞了一壶酒。
  她在台上站定,满面平静,目光扫过一圈,与所有人一一对视。
  沸腾的场面渐渐降温,直至寂然。
  慕容瑛扯开嘴角,笑着举起酒壶,高声道:
  “来日大难,口燥唇干,今日相乐,皆当喜欢!
  这一壶酒,算是我以北宫女学之名,敬诸位!”
  秋风吹动她的发丝,吹动她的衣衫,她只笑着,没有一字解释,笑得那样放肆懒散,漫不经心地仿佛这又是她一次胡作非为。
  众人或惊或疑的目光中,慕容瑛仰颈抬手,就这么让所有人看着她灌完一壶酒,饮罢还掀开壶盖向四方展览,以示一滴不剩。
  忠节夫人见此,脸上绽出浅淡笑意,好像又看到了当年第一次见面时,那个潇洒不羁、放浪形骸的奇人狂士。
  而经过慕容瑛这一番表现,没人能料定之前杨之华的举措是什么意思,只能先满腹猜疑、摸不着头脑地度过这次宴会。
  宴后,忠节夫人领着程鸢,走到在教小女孩儿投壶的程曜灵身前,带她回府。
  马车上,忠节夫人语气淡淡,对程曜灵道了一句:
  “看起来,人家并没拿你当钟子期。”
  程曜灵眼圈儿都红了,却仍倔强道:“她是有苦衷的。”
  程鸢好奇:“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程曜灵又重复了一遍:“我就是知道。”
  忠节夫人摇了摇头,见她实在强撑得可怜,也没再提金风玉露。
  关于杨之华摔琴明志的事,后来有人问慕容瑛,慕容瑛但笑不语,也有问程曜灵的,程曜灵只说“她有苦衷”。
  仍留在女学的其他人对此也都是语焉不详,以至于外界众说纷纭。
  有说是平溪居士跟她学生做戏向皇帝示好的,也有说平溪居士胆大妄为讽刺圣上的。
  有说杨之华女肖父形、卖师求荣的,还有说太后不满皇帝,想借此插手政局的。
  连说陛下不满襄侯,这是信平侯在为陛下警示龙城慕容氏的都有。
  而一切猜测,都停了在十月。
  十月中,皇长子被正式册封为太子,天授帝钦点信平侯长女杨氏为太子妃,婚事初定,婚期在明年七月。
  此时,皇长子那产后没多久便撒手人寰的原配正妻岑氏,才堪堪过世半年,岑氏所出嫡长孙,也不过半岁。
  程曜灵终于忍不住,夜里翻过信平侯府的墙,闯入了杨之华卧房。
  破窗而入,打晕了守夜的小丫鬟,幽蓝月光映照下,程曜灵鬼魅般站在杨之华床前,也不说话。
  杨之华见到是她,怔愣一瞬,反而十分冷静,起身想去点灯。
  程曜灵抓住她手腕,没有看她,固执地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杨之华倒是坦荡,直面着程曜灵反问道。
  程曜灵还是不看她:“为什么背叛我?背叛师傅?背叛女学?”
  杨之华一一回答:
  “背叛女学,是因为我要给陛下纳投名状,做太子妃;
  背叛平溪居士,是因为我女肖父形,卖师求荣;
  至于背叛你……程曜灵,我真好奇,你为什么会觉得你我之间,先背叛的人是我?”
  程曜灵攥得杨之华手腕青红,闻言只觉荒谬,抬头直视杨之华双目:
  “不然呢?难道还是我不成?”
  杨之华与她对视许久,移开眼睛,轻轻笑了。
  “你笑什么?”
  杨之华用另一只手缓缓摸了摸她的脸:
  “其实每次看到你这副什么都不懂、又理直气壮的样子,我都很想笑,今天总算是不用忍了。”
  “杨之华!”程曜灵狠狠撂开她手腕,却没忍心再推她一把,就这么收了手。
  饶是如此,杨之华也趔趄了半步,月光照亮她单薄的肩背,宽大寝衣挂在她身上,整个人瘦得骨节嶙峋。
  程曜灵看着她,还是想起初见时那个清傲沉静的小姑娘,还是想起故乡那只死在仙鹤潭冰层下的白鹤。
  “你走吧。”杨之华垂下眼睫,手指无意识摩挲着侧边衣料:“你我日后,不必再有交集了。”
  “这是你说的。”程曜灵盯着她的脸,试图从其中找到一丝动容,可是没有。
  杨之华神色不改,平静重复:“是我说的。”
  “好。”程曜灵也藏起全部痛苦哀伤,只重重点了点头,像是在跟杨之华比谁更绝情。
  她跳出窗户,飞奔回高唐侯府,眼泪都丢在了晚风里。
  其实,程曜灵这次夜闯信平侯府,本来是急着想告诉杨之华,这桩婚事x不好,她可以帮忙推掉,但不知为何,两个人这么久不见面,却一见面就闹到了两败俱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