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作者:
無虛上人 更新:2025-12-19 17:21 字数:3110
他甩开欲要搀扶自己的冯金,只让他速去寻御医前来。
可是莫说是张自舟来看,就是天神在世,此刻也只能跪伏于地,颤声回禀满心绝望的天子,敬王爷他再也看不见了。
“陛下,袁将军和洛州太守还在外候着,敏王爷也有密函自京中发来。”
“朕知道了……先带敬王去医治。”
冯金眼见顾元珩面色虚白,气息奄奄,只觉担忧不已,不敢离开,便再次劝道:“陛下,您歇一歇吧,就快天明了,再安歇一时也好啊。”
顾元珩只道如今什么都等不得,缓缓摇头,转身看了一眼怔在远处的姜眉,终是转身出了大殿。
顾元琛被带走了,不知去了哪里,顾元珩也有数不清的政务军务要处置。
冯金命人为她寻了一处安歇的地方,让她不必担忧,说陛下不会对她如何,又给了她一块玉牌,称皇后娘娘可以随意走动,甚至悄然离开,只是不能去见敬王爷。
姜眉说她不会去见。
夜深了,她自然难以安眠,坐起身来遥望夜色,而后出了门,门口有人守着,却没有人阻拦。
没有谁会拦下她,困住她了。
喧闹,叱骂,眼泪,皆如骤然响起的一阵急锣。
如今歇了声响,便只余下无边无际的回嗡,久久缠绕在脑海之中。
姜眉恍惚着,而后才想起她那日醒来,发现顾元琛不见了,她遇到康林,得知他被人架迫至东昌,左右思量,终究还是来了,扮作叛军潜入旧宫,原是想要带他离开的。
她这一生有过许多时候,都是想试着不要轻易认命的,可是最后的结果,悉数不是她所愿。
方才顾元珩的一番话,她也都听到了,或许听得一知半解,可是也知道了一个答案。
只道皇亲贵胄是天上来的人物,他们也当真遥遥远远,如同去往了天上一般,是姜眉不能触碰到的人了,史册丹青,社稷重器,这世上有太多重要的事,她只是偶然经掠世上的一粒微尘。
最初相遇便是误错。
人声依稀,分明就在她身边的人,却像是隔着一厚纱,她漫无目的地走着,经过无数陌生的,忙碌的身影。
一道道宫门似曾相识,只是不知要去往何处,她没有记住记住这旧宫或是行宫的路,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记住过。
飞檐斗拱,朱漆碧瓦,在她眼中都是一般无二的陌生,只是觉得每一处殿宇楼阁都是一样的抑闷无比。
她走不动了,扶着膝缓缓跪坐在地上,小腹和心口绞痛着,可是却并未像从前那般呕血。
曾有异书记载,只言伤心之苦最甚之时,泪反无多,唯有凄叫惨绝,及至身死,剖肠视之,得见寸寸断裂,是谓断肠。
她这才知道,当年前在行宫之时,每日郁郁不平,常以为自己可能在这夜梦中阖目,自觉大限不远,此时才知,那不过是一时心绪拧乱罢了。
如今才是时候了。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姜眉勉强站起身,回过头去看,是冯金赶来了,他上了年纪,抱着一个长匣行至姜眉面前,轻轻喘息着。
“陛下实在忙碌,不能亲自送皇后娘娘离开。”
他强忍着哀戚,强欢笑道:“陛下命奴才将此物赠与皇后娘娘。”
姜眉默然接过,打开后发现是自己从前的佩剑,她救小怜时折断的那一把,以为早就留在了定州的山林之中,没想到被顾元珩寻了回来,重新锻打,剑身因经年擦拭着,在月下泛着幽冷的光。
剑鞘之上,系着一个赤红的剑缨,结络是方胜样式,寓意同心,当中包缀着一枚温润的玉环。
姜眉记得,这是顾元珩的,也曾在她指尖戴过许久。
“这把剑早就打好了,陛下很早就想送还给娘娘,只是后来发生了许多事不尽人意,娘娘离开行宫前那些时日,陛下更觉亏欠,想为您做个剑缨配它,便又耽搁了。”
“陛下说秋狩前日想送您一样礼物,正是这把剑。”
“陛下说今生无缘分,望娘娘今后安养身体,切要珍重,也请您不要恨他……娘娘,王爷他终究是大周的亲王,您当真莫要怪陛下了,奴才在陛下身边侍奉,都是知道的,自您走之后,陛下夜夜为您伤心落泪。”
“我知道。”
姜眉的眼泪无声砸在这旧剑之上,溅开细小的水痕。
她将剑拿起,在月下端详一番收入鞘中,而后别在自己腰侧。
“今后……会是怎样?”
只有一声长叹回应,冯金只让姜眉放心离开便是,不必多问什么。
“我是想问陛下如何。”
她望着冯金襟侧的斑斑血迹问道。
他仍是摇头,眼中却见泪光,姜眉在夜风中停驻片刻,转过了身走向了正欲离去的冯金。
“皇后娘娘?”
冯金愕然停下,迟疑问道,他不料姜眉会回头,便见她挽着剑默默从他身边经过,神色静默。
*
天光不知何时已透过窗棂,投入殿内,打在顾元珩面上,却让他眼皮更加沉重,视野昏蒙,只勉强瞥见床边有一个纤细的轮廓,而后一抹明红闯入他的眼中。
“小眉?”
他不知何处生出一股气力,强撑着涣散的神思,艰难睁开双眼,望向面前之人。
是她。
顾元珩心中苦涩,却也无力扯出一抹苦笑,只轻声问道:“怎么回来了,不怕再想走,朕不肯放你?”
“陛下不会的,我有些话想同陛下说。”
姜眉望着他青灰的面色,眼角已然有些混浊,知道他当真是不好,终是用微凉的指尖抚上他的发烫的额角。
顾元珩眸光微黯,几乎是立刻便了然。
他闭上眼睛缓了短短一息,躲开了她的手。
“不必这样,小眉,”
声色之中尽是疲惫与无奈。
“你不必为他说什么求情的话,朕不会圈禁顾元琛的,朕也不久于世,不会再拆散你们,你可以放心了……”
“不是的,”她静静说道,“我回来,是来看陛下的……”
她抚过腰间剑上那赤红的剑缨,低声道:”这把剑,我以为再也寻不回来了,这个我也很喜欢。”
他猛地睁开眼睛,难以置信的望向面前人,刹那间眼中蓄满水光。
顾元珩轻咳一声,眼泪便打湿鬓发,他想要转过头去掩饰,却牵动病体,更剧烈的咳嗽声响起,摧摇着他的身形。
姜眉能做的,也只有用手搭在他额前轻抚。
“昨晚不是还好……为什么突然病得这么厉害。”
冯金上前,搀扶着顾元珩坐好,他抿了一口温水,喘息着答道:“过年时朕病了一场,却不想开春后,愈发不济了,朕知道自己的身子,只怕有一日撒手人寰……身后不宁。”
无尽悲凉涌上,他的声色颤抖起来:“如今,如今却知道元琛他眼睛看不见了,朕,朕只怕死不能瞑目……”
只说了这几句,面色就更显灰败,姜眉为他抚了抚肩,让他不要再说下去。
“不会有事的,我以为我活不过五年,却也活到了现在,陛下当是太累了。”
顾元珩转头望向姜眉,眼泪再度汹涌落下。
“小眉,你这六年过得如何?”
“做了很多事,有些忙碌。”
“可受累了?也好……忙碌些也没什么,觉得欢喜便是。”
姜眉垂目落泪,良久,哽咽着答道:“有欢喜之时。”
他淡淡笑了笑,轻握住她放在床边的手,姜眉也没有躲开。
冯金端来了两碗清粥,昨夜的药强灌入腹中,最终也是吐出大半,如今胸腹中一片沉闷,顾元珩本不愿喝,可是见姜眉端起一碗,将瓷勺递至自己唇边,还是启唇饮下了一口。
他从她手中接过粥碗,低声道:“不必,你不必侍奉。”
姜眉端起另一碗粥,小口小口喝着,他依靠在身后软枕上,目光须臾不离她的身影,而后自己也强咽下了几口,只当是与她相伴。
“陛下再休息一会儿吧,不差这一时的,我还不会走。”
她很快喝完了粥,看顾元珩面色好了些,柔声道。
“为什么不走呢?小眉不恨朕吗?还是……还有什么事朕能帮到你。”
“不恨,也不要陛下做什么,只是我觉得还不到一走了之的时候。”
她笑了笑,恰将眼泪挂在唇角。
他怔怔望着姜眉,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哑声道:“好……”
许是心神暂安,许是昨夜喝得安神药终于起效,顾元珩竟真的沉沉睡下,这是六年以来,他第一次未曾被梦魇与病痛打断安眠。
醒来时,朦胧之间见姜眉依旧守在他榻边,与他入睡前一般姿势,静坐在他身侧,仿佛光阴未消一般。
见他醒来t,姜眉坐近了一些,问他是否安好,却见他望着自己,忽又伤心落泪。
“你究竟想对朕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