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之境 第71节
作者:码代码的Gigi      更新:2025-12-19 16:50      字数:4228
  杯中的茶已凉透,杨兰看着澄澈的茶色,里面飘着茶末,太轻了,无法沉落杯底,只能浮动于茶水中。她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那粒茶末也消失于杯中。
  抬起头时,杨兰问了他,“如果我不答应,你自己会跟她讲吗?”
  方恺没有犹豫,就给出了回答,“不会。”
  “你是不是猜到了我一定会答应你?”
  方恺没有说是,也不能说不是。他知道,如何跟她沟通最有效率,他同样能看到这对她带来的伤害,但他还是会去做。
  “我没有能力去做猜测,人时刻都在变动之中,选择只跟当下需求有关。一笔交易,如果能让两个人都获益,那就是好的交易。”
  “我还有点事,得先走了。”方恺站起了身,看着沉默的她,他还是多说了句,“不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过得好。”
  杨兰听着门打开又关上,他离开了房间。
  这样的他,让人恨都恨不起来。
  与过往的每一个选择一样,她都会选利益。利益在手,总归是好的。
  他说,选择与当下需求有关。那她到底又缺什么呢?
  这一刻,四下无人时,她能够承认,自己羡慕那个女人。
  第74章
  季舒没想到杨兰会再次联系自己,约见面。她不是躲闪的性格,当即便应下了。
  这件麻烦,由方恺而起,她想过告知他,但她觉得太麻烦了,反正自己可以解决的。而且这两天,他并没有联系自己。
  下班后,她就去赴约了。是她从来没去过的地,将车停在附近后,还需走一段。从包中拿手套时,她还不小心把手指上的创口贴弄掉了。
  这是昨天回家后,她觉得太冷了,怕感冒,看到冰箱中有生姜,她便想煮个姜茶。切到最后一片时,小拇指垫在了生姜下,她一心二用地在想着事,感到疼痛时,血已经冒出来了。
  她当即便包了创口贴,看都不敢看伤口一眼。今天才发现,指甲掉了一小块,残存的皮粘附在伤口上,看不出深浅。
  而此刻,那块皮随着创口贴掉落,她看到了内里的肉,是微红的凹陷。
  有点痛,但完全可以忍受,就不值一提。
  抵达目的地,是一个咖啡馆,门上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季舒推开门走进去,咖啡机后的人,是杨兰,她正端着杯子在拉花。
  画面太具违和感,季舒没有打断她。店面不大,装饰却是可爱而温馨,是个打发时间的去处。大概她是这件咖啡馆的投资人,一个社交场上的人精,内心里有岁月静好的一角。
  一片树叶勾勒出,杨兰稳当地咖啡杯放在托盘上,又再做了杯咖啡,没有加奶,是给自己的。完成后,她端着托盘走至座位上。
  “很久没做咖啡了,你将就着喝。”
  季舒看着这堪称完美的拉花,有过不愉快,但她还是喝了口后道谢,“谢谢,很好喝。”
  “上次的事,我向你道歉。”杨兰看着她,她比自己小,脸上没有皱纹,淡妆掩饰着一丝疲态,“是我太无礼了,抱歉。”
  季舒没有轻易接受,也不认为她只是为了道歉而约自己见面,“然后呢?”
  “其实我回去后想了挺久,为什么会控制不住自己,跟你讲那些话。”杨兰苦笑了下,“大概是嫉妒你,羡慕你拥有的东西。”
  面对她忽然的示弱,季舒仍是不为所动,喝了口咖啡,“即使你说错话冒犯到我,我也没什么办法的。你这道歉,才让我觉得心慌。”
  她不喜欢弯弯绕绕,杨兰也变得直接,“你没办法,他有办法。”
  季舒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其中的关系,但她仍不清楚,他是怎么知道的。
  看着她不解的目光,杨兰内心是一阵苦涩,她什么都不必说,他就已经为她处理好了,“有什么感想?他能为你做到这个地步。”
  如果回答没有感想,是不是显得她很装?可是,季舒就是无法感知到此刻的感受,有点懵。她不觉得她需要他的帮助,又不知该如何回应这种好。
  “感激?”
  她的反应太过淡漠,并不是强装淡定,杨兰都怀疑她这个人是否有感情,“你为什么这么平静?”
  “那我应该怎么表现?”
  一个世俗意义上的成功男人,能对她这么好,她依旧是淡淡的,没有当成理所当然,也不会过分感动。看着如此不寻常的她,杨兰想,她的内心可真强大。是不是这一种无形的强大,在吸引着他?
  “你为什么不对我和他的过去好奇?”
  “我没有不好奇。”
  杨兰笑了,“还以为你真对什么都不在意。”
  季舒没法不在意,可她没有资格在意,更是觉得在意太失风度。但她同样能坦然地给出回答,“都是俗人,说不在意是虚伪。”
  “我可以告诉你,你想知道吗?”
  季舒看着面前的女人,出于第六感,她觉得此刻,这美丽的面容下,是压抑的脆弱,“你不想说,就不用说。”
  不知为何,杨兰觉得,锐利而强势的她,对自己并不会有常人的评判。
  “没什么,都好多年过去了,没什么不能说的。”
  杨兰高中时便认识了方恺,她跟他班里的男生谈恋爱。他们班人挺团结的,也时常有聚会活动,一来二去,他们就知道了彼此,但没有多熟。
  他们那个班的人,都非富即贵,但并非浪荡子弟,相反,成绩都很好。毫无意外,他们的去处都是排得上名号的大学。
  那时杨兰家中已显颓势,她喜欢谈恋爱,但原则清晰,只谈有钱的男生。
  他俩有过聊天,聊关于未来的选择,他无疑是出国,她很羡慕,说这样多好,能离家离得远远的。他说,你也可以的。她只是苦笑,怎么可能,没钱出国。他大概是鼓励了她几句,此后,他们每次见到,都会打个招呼。
  她自然是想过,他是不是喜欢自己。但试探过几次,每次都被他体面且不留痕迹地回避后,她也只当他是个朋友。
  高中毕业,各奔东西。想要逃离的她,因为母亲,还是留在了本地。
  大学时,她家彻底家道中落,但父亲不死心,想着东山再起。
  杨兰已经忘了,是她自愿,还是被迫的。她扛不住来自家庭的压力,选择了妥协。
  她又是幸运的,遇到的那个人,虽然大她许多,但是对她很好。
  那个人,极其富有,没有满足她那贪得无厌的父亲,直接跟她说,你父亲的欲望,远超他的能力,非常蠢。
  他给予她充裕的物质生活,教会她如何与她的父亲作斗争:当她父亲想从她这获得好处时,必须跪着要。学不会跪,就不配拿。
  他很有能力,掌舵着偌大的集团,目光长远,规划常以十年起步,并不向短期利益妥协。为人处事上,他看透了人性,总是游刃有余的。
  后来的她才看明白,他既多情,又无情。他极大程度地掌控着许多人的走向,将一切都当成棋子,而非能与其平等对话的人。
  他几乎不提他的家庭,她也没兴趣多了解,只有过一次,他抱怨着小儿子不与自己亲近,一个学期都没有一通电话。
  从他无奈的神情中,她才觉得,原来他也是个普通人,怯于主动与儿子通电话。
  人的感情太过复杂,喜不喜欢的界限太模糊,杨兰分不清自己对他的感觉,他给着自己无尽的庇佑,以及大部分她想要的东西。在最年轻的时候,她几乎是得到了常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物质生活。
  后来她怀孕了,他立即将她送去了美国,让她安心养胎,等生完孩子再回国。
  初到美国的时候,她住在高级公寓内。下楼走几步便是爱马仕的门店。无聊的生活中,她有一丝莫名的忐忑。
  他并没有任何私生子,她曾听人开过一句不知真假的玩笑,说按照他这个身家,没有私生子反而是不正常的。
  在国内的时候,她没有被任何人找过。逐渐熟悉了异国的生活时,她内心的不安也在逐渐消散。
  可是有一天,她从爱马仕店里出来时,就看到了一个女人,以及她的高中同学。
  高中之后,仅仅几年,彼此就是天翻地覆的变化。方恺像是褪去了所有的青春气息,人变得极为沉稳,有着不符年龄的成熟。
  即使是如此尴尬的场面,他都是淡定的,如同一个局外人,处理着自家的丑事。
  他的母亲情绪更为稳定,什么都没多说,只要求她去把孩子打了。
  杨兰一直都不觉得自己有在伤害任何人,她自己是获益的受害者。但她看见他时,巨大的羞耻感后知后觉地到来,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逃到了公寓里,将门锁起,冰箱中的食物足够她吃好几天。此处安保高级,他们没办法闯进来的。她疯狂地打着方永康的电话,却拨打不通。
  他给自己安排了在美国的联络人,一切事情都由那个人打点,她匆忙打过去。接通时,她一连串的话还没讲,那个人就很直接地告诉了她,方太太找过自己,这是自己不能得罪的人。
  多么可笑,都是姓方,她从没有联想过有这层关系。
  回过神来,她打了家里的电话。可是母亲跟她说,昨晚她爸就没回家,直到现在,人都没联系上。
  一时间,她失去了所有的纽带,孤立无援地呆在豪华监狱中。恐惧着破门而入,害怕彻底失去一切,不安到极点。
  可直到第三天,方恺才联系了她,跟她说,只有他一个人来。
  他的确没有欺骗自己,他还带了一个披萨给自己,再没胃口,她却是饿了。狼狈地啃完大半块后,她抬起头看着他,他正在看着自己。
  他的眼神中没有恨,也没有鄙夷。太过复杂的眼神,她从中看到了怜悯。
  杨兰受不了这样的怜悯,可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之下,她嚎啕大哭。他以为她是怕了,跟她说,他的母亲已经不在这里了。
  那你呢,你来干什么,她问着他。他说,我来解决这件事。
  可是,他没有立即将她带走,而是陪伴着她、将她从崩溃边缘拉回来。
  那一周里,他每天都会过来。最初的尴尬过后,杨兰已经彻底没了自尊心,在他面前,她倒是毫无顾忌了。
  她冷静地讲着自己的父亲将她献到饭局之上,让她接近饭局之中,最富有而有权势的那一个。而那场饭局,都是她的父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让她进去的。
  可惜,她的父亲太笨了些,那样的人物,怎么可能任人拿捏?
  杨兰嘲笑着自己父亲的贪婪愚蠢时,看到了他眼神中的刺痛感。
  他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他的父亲到底会参加什么样的饭局?饭局中,会有多少同他差不多大的女人?
  两个人,如此诡异地和平相处着,还能聊天。
  看着他,杨兰反应过来,他才是方永康最看重的人。她告诉他,他的父亲曾抱怨过他甚少主动联络自己。
  他听完后笑了,笑意中带着轻蔑,却又什么都没说。
  他会愿意听她讲他父亲的事,杨兰敏锐地意识到,他像是通过她,在了解着自己的父亲。
  后来,她问他,你还想知道什么?
  他说,我想知道他为什么会选择成为这样的人,我不理解。
  陪伴与聊天,缓冲着现实的残酷。人与人之间,话并没有那么多,最亲近之人,也可能对你毫无了解。可在那几天里,许多个瞬间中,她觉得她离他无比近,知道他在想什么,又是看到了他内心的痛苦。
  他并没有那么淡定,被母亲派来处理父亲的荒唐事,本身就够荒谬了。而所谓处理,是解决掉一条生命。
  他告诉自己,她的父亲是聚众赌博被抓的,她的母亲本来身体就不太好,因为这件事,更是劳心劳力。
  聊天时有温情的是他,说出威胁话语的也是他。
  这件事已无任何回旋的余地,她更是连谈判的资格都没有。内心无比恐惧之时,她也感受到他的犹豫与于心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