孀妇 第84节
作者:
岁岁长吉 更新:2025-12-19 16:33 字数:3092
瞳仁颤着,震着,唇微微掀开,想要尖叫,想要呼救,可是她已经知道这里是何地方。
满身的血都寒凉冰冻,恍惚间,她甚至觉得她已经半死了。
她……和林敬,
不,不是林敬。
没有林敬。
林敬不存在了。
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夜前,林敬还有一层被看破的假皮游荡在世间,而从今往后,厉鬼再也无所掩饰了。
郦兰心识海空茫,只木木愣愣流着眼泪。
她想起来了。
想起来,她被灌昏过去前,那人说过的所有话——
“……今夜,我根本没用那香。”
“……你已经是孤的人……”
“……”
……他知道,他早就知道了。
这些天,她的所有挣扎,所有谋划,全都在那个人的掌控里。
她最恐惧的这一天,终于来临了。
末日降下的时候,天空日月全都化成恐怖的黑,毁灭的暗。
脑中一片混乱,呼吸都带着冰碴,带着血沫。
此时此刻,她躺在这个地方,不知形势,不知命运,甚至不知道如今何日何时,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尽快起身。
郦兰心流着泪,努力了许久,终于缓缓侧过了身。
手肘撑在被衾上,想要撑身起来。
急促疲累撑身到半,一阵轻盈快速的脚步声忽地逼近。
织金长幔被倏然掀开,一张并不陌生的圆脸探进来,见她艰难半撑着身子的模样,大惊:“夫人!”
圆脸婢女忙探身来扶她,同时朝外大喊:“快来人!夫人醒了!快去叫太医!”
殿外立时兵荒马乱起来。
叫完了人,圆脸婢女又焦急转回头:“夫人,您身子疲惫,不能劳累的,且快些躺下吧。”
郦兰心听见这个声音,抬眼,泪水中瞧见这张见过两回的脸。
惊颤喘息两下,猛地侧身,避开她扶过来的手。
重重跌回榻褥上,震疼得一闭眼。
“夫人!”婢子骇了一大跳,忙唤,“夫人您没事吧?夫人——”
旋即就要再探身靠近。
“别过来!”沙哑恐惧的声音阻断她的动作。
圆脸婢女兀地一顿,愣惊着看向榻上的人。
郦兰心避开她的视线,也不愿看她的脸,蜷缩起来,乌发披散,遮了面。
“……走,走开……”牙关战战。
……骗子,全都是骗子。
都是那个人的,帮凶。
全都是来骗她的。
什么夫人,说不准,是那个人又起了什么恶兴,又想出新的点子来玩弄她了。
他这次要做什么?
又要假装什么来骗她?
可是他已经袒露他太子的身份了,他还要怎么戏耍她呢?
是不是想拿荣华富贵,金银珠宝诱惑她,等她陷入其中了,再将她狠狠打入最难堪低下的境地?
还是,还是把她接进他的后宅,然后看着她艰难求存,被其他正经有身份的贵女娘娘踩在脚下?
又或者,他就是把她接进来泄-欲的,等腻味了,再把她丢回青萝巷?
手臂环抱着身,肩背微颤着。
圆脸婢女惴惴半晌,而后站起身来,看着榻上虚弱惊惧的妇人,咬牙转身跑出了殿门。
跨出寝殿门槛,廊下,一道瘦影来回踱着步,似是兴奋,又似焦虑。
“小姜总管!”圆脸婢女慌急朝他跑过去,呼唤。
姜胡宝一凛,回身。
见是她过来,也是一惊:“你不是在里头服侍夫人吗,怎么……”
“不好了小姜总管,”圆脸婢女喘着气,“夫人,夫人不大对劲啊!”
姜胡宝瞪圆了眼:“什么意思?怎么了?”
“夫人,夫人她像是神智有些不清了!”
“什么?!”
第七十七章 参见殿下
一直在偏阁候着的太医提着药箱匆匆来赶到, 到了殿门处,又遽然刹止。
半开的殿门中,混杂着诸般声响, 女子似有若无的泣哭哑斥,婢女们此起彼伏焦急的呼唤劝言, 不时桌椅跌倒, 拉扯惊叫。
门边, 适间还在探头舒脑的锦蓝袍瘦影听见步伐声, 直起身,偏首投来警告的一眼。
太医自然意会,退到廊外,静候。
少时,圆脸婢女从殿门里再度疾跨出来。
姜胡宝忙靠近, 促低声:“怎么样了?”
婢子已经急得脸红脖子粗,不断摇着脑袋:“不行啊,夫人她不让我们靠近,说什么都没用,一下让我们都走,一下又求我们行行好,放她回家, 一直在哭。”
姜胡宝登时眼鼻嘴脸全皱成一团,牙都呲出来,陀螺般在原地转了好几圈, 最后一抹脸。
“让里头的人撤出来,你和我进去。”对身旁人肃声。
圆脸婢女一愣,而后立刻照办,复又进去, 没多久,里头呼啦啦一群婢子涌了出来。
姜胡宝定了定神,抬步微躬着身进了殿门。
甫一进去,没走几步,低弱哭声便清晰起来,越往深处走,他脑袋里的弦跳得就越快。
如今殿下早朝未归,他负责看着此厢,要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教主子的心肝有个三长两短的,那他自个儿的心肝脾肺肾可就不保了。
穿过最后一道珠帘华幔,定睛见到的便是漆金楠桌两端,一焦急一惧哭,正对峙着的情状。
圆脸婢女僵着身子不敢再动,只还不断低声说着话,温言劝着对面的人先看太医,万事身子要紧。
而另一端的妇人紧抓着桌子的边缘,身子显然无力,欲坠不坠,乌发尽数披散下来,顺着妃色薄软丝裙淌下,头深深抵着,愈发虚弱的泣哭声却不止。
姜胡宝暗暗咬牙,向一侧朝他投来求救目光的圆脸婢女疾速摆了手,后者忙退开些。
扬起个笑,疾步走到妇人数步外的地方,微垂首跪下,恭敬扬声:“奴才姜胡宝参见夫人,贺夫人大喜。”
尖而不刺的陌生谄声,让桌旁的人一顿,旋即抬起头来,模糊泪眼望见向自己跪拜的蓝袍太监,立刻就朝旁边躲避。
姜胡宝抬起头,却不急不慌:“夫人何必相避,如今您已与殿下成了良缘,殿下爱重夫人,您将来前程无量,多少个响头,夫人都受得。”
这样的话,郦兰心半个字也不想听,实则她理智尚存一些,至少,还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
此处,是狼巢虎穴,是囚牢地狱,每一个围着她的人都是随时会变脸的伥鬼。
而瞧见数步外,那恭敬跪伏的年轻锦蓝袍太监,脑海里倏然自发涌上先前让她心惊胆战的一段话。
成老三说的,当时他来交绣品,原先起契的采买婆子不见了,换上了一个自称采买司新管事,实则根本不会验绣,衣着品阶不俗、年轻的瘦太监。
瞳仁颤抖,直觉告诉她,那次蒙骗成老三的年轻太监,就是眼前这个。
“……我,我不是什么夫人……”血流淌在脉搏里的感觉更加冰寒,头脑却像是发着低热,晕眩不已。
强撑着气力:“你……你们都走,都走!我不是什么夫人,我要回家——”
“此处便是夫人未来的家。”姜胡宝抬起头,和满面泪痕的妇人对视,手里攥了一掌的汗,但还是不得不接着说,
“夫人,您已与殿下有了夫妻之实,照着规矩,您将来只能入宫。”
再劝:“更何况殿下对您实在是一片真心,夫人为何要拒殿下?论品貌身份,殿下俱是世间男子之——”
“……一片真心?”虚弱的哑声打断他,“若有真心,为何屡屡相欺?为何以秘药淫弄于我?昨夜又为何,不顾我愿,强逼我行背弃伦常之事?”
字字噙泪,苦痛难当。
郦兰心慢慢摇着头,声弱:“你且去,回……太子殿下的话,我出身卑微,已为人妻,不敢贪图太子府荣华富贵……”
泪珠滑落:“……求太子,放过臣妻,全当积德行善……”
尾音在阔殿内飘散,数步外恭敬跪着的太监却面色分毫不变,抬起头,吐出话——
“夫人,昨夜之事,实则与这些日您自己的作为大有干系。”姜胡宝声音平静,“夫人,您不妨回想一番,这几日,您都做了些什么。”
郦兰心微僵住:“我……”
姜胡宝接着说:“夫人,人生在世,您也当知道,形势总是比人强。您既已知晓殿下身份,便应当清楚,若无殿下允准,您是半步也不可能踏出京城的,您从那常虎处拿到路引的当晚,慈幼局那群游侠儿和私通官府倒卖路引的引贩,就已经都在天牢里了。”
听见“常虎”两个字,郦兰心木僵在原地,瞳仁震缩,呼吸促乱。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您怎会觉得,您能瞒过殿下的眼,远走高飞的?”姜胡宝维持着平静的语调,实则,浑身肉都绷紧。
帮着主子强夺人妇,还不得不在这威逼利诱,他自个儿都觉得自个儿的脸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