孀妇 第51节
作者:
岁岁长吉 更新:2025-12-19 16:33 字数:3903
入了魔般自言自语着:“只要,只要三娘……给端王,生了儿子……就,就能在端王府,站稳脚跟……!就能,就能救我,还有她弟弟,回来了……”
旁边离得最近的许澄自然也听见母亲的话,原本已经死水一片的眼里又燃起了希望。
猛地偏首,想在面前送行的两个嫂嫂面容上求得认同,却只见两双静如潭水的眼。
登时愣住了。
但没有细问的时间,负责押送的差役们已经呼喝着大步过来:“行了行了!要上路了!”
“送行的赶紧走开,耽误了时辰,你们谁也担待不起!”
庄宁鸳和郦兰心将准备好的包袱挂上了张氏和许澄的臂弯,而后退开。
郦兰心看着张氏被推搡着踉跄走远的背影,一时间,心绪杂糅,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眼看它锦绣繁华,眼看它高楼倾塌,尽如黄粱一梦。
此时此刻,她方才感觉,有什么缠锁着她多年难以离去的东西,崩裂了。
庄宁鸳转回首,拍拍她手。
郦兰心也侧了身,和她面对着面,两双手交握。
相对泛了泪。
妯娌十一载,纵然从前不是亲密无间的贴心之交,但经历这些时日,又即将分别,终究怅然万分。
“兰心,我和福哥儿走了,将军府也不在了,你一个人在京城里,万事都要多当心。”庄宁鸳低声,温语,
“人生在世,未来几十年,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将来,若你在京里,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难事,你便去伯府,我已经和我父亲母亲说过了,他们会尽力帮你的。”
郦兰心的眼彻底红了:“大嫂……”
庄宁鸳握着她手紧了紧,微笑:“如果,我是说如果,实在是有难处,不想在京城里呆着了,你就来清亭找我。”
郦兰心眼角滑下泪,和面前人深深对视一番,同时松了手,抬臂相拥。
很快,又分离。
“大嫂,”她也笑起来,“保重。”
“你也是,要保重。”
……
最后望了一眼承宁伯府处,郦兰心走向停放马车的地方。
擦着泪上车,掀帘钻进去,眼角帕子还没收,耳边便一声轻唤——
“姊姊。”
郦兰心吓得差点没倒在座上,回过神,抄起软枕就往他身上打。
“你又这样!”
她感觉自己都快被他吓出毛病了。
不知何时坐进马车的人却心甘承受,等她平了气,立刻凑过去。
忧心:“姊姊,你哭了。”
郦兰心偏过头,不想给他看:“没有……”
他却小心扯着她的帕角,移开她挡在面上的手。
“姊姊,你哭了。”肯定,认真。
郦兰心回头,红着眼看他。
他的面上没有任何幸灾乐祸,反而极尽恳挚:“姊姊,别哭了。”
“往后,你还有我。”
第五十二章 新年新人
须臾一月, 冬寒降下。
初冬的京城,冷夜客袖侵霜,然小膳房内却正热火朝天、拔刃张弩, 身负守卫主子重责的贴身近卫们全攒聚在里头,本应执爨调鼎的王府厨子和膳房诸人反倒被赶了出来。
只因他们的殿下近几日不知生了什么魔障, 竟然对庖厨之事起了浓厚的兴味, 抛了王尊, 开始劈柴烧火、起锅调膳了!
如此惊世骇俗, 令人发指的作为,偏偏他们殿下还上了瘾一般,朝廷宫里的事务已是叠山堆海,可主子宁愿少要休憩的时辰,也要钻进膳房小院。
主院的下人们已经惊掉了无数个下巴, 底下人劝了又劝,哗啦啦跪倒一大片,只等来冷沉沉一句“再敢多嘴,责惩不怠”。
姜胡宝站在膳房门口,脸上麻木呆楞,已经懒得抬脚把攥着他袖角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哭唧唧的小膳房管事太监一脚踹开,发直的双眼睁睁看着又一个宫里御膳房的好手被拎进膳房。
抬头望着黑天, 缓缓扬起一个惨淡无神的笑,觉得自己怕是将来到了地底下要被大乾数十代先帝一起剐了煮肉吃。
他这佞臣也是当得够份儿了,从龙之功还没拿到手, 先把主子往烽火戏诸侯的昏君路上引了。
正欲仰天长啸之时,比地底下先帝们更急着要他命的人来了,何诚押送完新一轮御厨,怒气冲冲朝他奔过来。
如果没有发冠, 头发绝对已经全部倒竖起来,开口咆哮如雷:“姜胡宝!!”
小膳房管事泼兔一样撒丫子就蹿开,姜胡宝则在他扭身要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双手压在耳朵上,嫌弃撇过头。
“叫什么呢,吵着了殿下治你的罪。”不阴不阳轻飘飘。
见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何诚更加发指眦裂,真心想把这个馊主意满天飞的妖人给一把子掐死,然后再返回去两个月前,把当时脑袋一热就受了蛊惑的自己乱刀斩成麻花片。
天知道这些日子看着殿下忙完朝廷公务后,迫不及待钻进小院里学这些下人才做的杂事,然后兴冲冲赶着时辰到那寡妇的小巷院子里献宝时,他的心有多痛,老血都喷出了好几口来。
偏偏苦口婆心,泣血劝谏也丝毫不顶用,在他跪地恳言“殿下乃亲王之尊,将成大业,不可行此损贬主威之举”时,换来的是“君忧民之忧,帝后尚且大典之上躬身耕织以祭天地,为民之表率,此等小事,不足为虑”。
而他大前日忍无可忍,破罐子破摔,跪地直言:“郦氏身份微低,早为人妻,更是逆臣许氏之孀媳,殿下怎可为这婚嫁过他人的嫠妇屈尊降贵,殿下若登九五,当思娶纳大族贤德贵女,而非流连卑地……”
“放肆。”抬起头,看见的是主子骤然冷极的狭眸,吐出的话更是让他心崩胆裂,“母妃当年,也与他人有过姻缘之事,父王说,那时,母妃的嫁衣都绣好了,只差一月便是母妃与那无福之人的婚期,照你如此说,父王也不该奏请陛下,迎娶母妃?”
“还有,郦氏已与本王有过亲密之举,汝等当称为夫人,谁给你的胆子,妄议主子?”威势迫下,眸中狠寒毕现。
何诚自知口出祸言,冷汗淋漓:“臣非此意,只是那郦娘子……郦夫人,毕竟是那许家……”
他本以为此遭后必定要受重罚,可未曾想,下一刻,主上的面色却刮风般骤变了几分。
头顶忽地有淡语,带些微几分笑意:“此事倒不必多言。”
“她说了,已斩断前缘,那许家,于她而言,已是过去的事。”并不掩饰的愉悦。
何诚目瞪口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走出的殿门,直到睡前,脑子里唯有两个大字——
完了。
他天潢贵胄,英姿威武的主子——
怒火重归心头,直射面前的姜胡宝。
都是这个腌臜货出的鬼主意,叫殿下给那妇人迷了魂去,他早晚要替天行道除了他!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咬牙怒目逼近他,“我当时就该一刀杀了你,你还不如你师父,你师父至多蠢,你却是奸!你看看你把殿下祸害成什么样了!”
他都不敢想,日后殿下若是将立过战功的臣子留下的寡妻迎入宫中为宠妃,那些成日吃饱了没事儿干的文人得上奏上谏挥笔弄墨成什么样,只怕金銮殿的柱子都不够那群御史抱着嚎的。
何诚瞋目切齿,攥起他脖领:“我告诉你,要是殿下因着这事招惹腥膻,就算殿下不允,我拼了这条命,也把你剁成肉碎!”
姜胡宝却冷笑连连,抬手,抓着他护臂:“何大统领,消消气啊,您别担心,用不着您出手,我这条小命不久了,您擎等着给我收尸吧,到时候切块还是剁成臊子,您随意。”
他话语惊人,何诚一时也怒气为之一滞。
“……你什么意思?”拧眉。
姜胡宝费力把他扯着自己衣领的手扳下去,捂着唇咳嗽了两声,舌顶了顶腮边,漫不经心:“殿下没跟您提过,那郦夫人送别许家的事?”
何诚眯起眼:“你怎么知道?”
姜胡宝漠然看他:“青萝巷那边的事都是我盯着的,我如何不知。”
何诚泄出长气,瓮声:“那又如何?”
“殿下是说了,郦氏……夫人斩断前缘什么的,可那又怎样,嫁过就是嫁过,更别说那许渝是保疆卫土才受的重伤,殿下与那娘子暗中来往便罢,真过明路,那——”
姜胡宝抬手示意打断,摇头:“这都是其次。”
何诚鼓睛:“你说什么?这还是其次?!”
“当然是其次。”姜胡宝面上死灰,接着说完,“现在最让人担忧的,是殿下那边,为了这句斩断前缘而高兴。”
何诚皱眉:“什么意思?”
姜胡宝把手揣进冬袖里,面无表情:“依我观之,殿下所以为的斩断前缘,和那郦娘子所说的斩断前缘,恐怕不是一回事。”
“我虽只观那郦娘子数月,却也能肯定地告诉你一句,那是个心性坚贞的妇人,是绝不肯轻易改变心意的。如今殿下认为那娘子有回心转意之机,欣喜万分,才愈陷愈深,甚至不惜降尊临卑,讨佳人欢心。可若是将来,那娘子经此一番,还是不肯再嫁,又或搪塞拒绝,甚至绝情断义,你说,届时,殿下会作何应?”
话音穿到耳朵里,何诚浑身开始发凉。
为人君者,少有慈悲,这般做小伏低已是不可思议,若是这样都换不回想要的东西,那君王一怒——
姜胡宝绕开他,将要走过的时候,拍拍他肩头,自嘲般笑:“何诚,别说你后悔,我自个儿都后悔,为了那点地位功劳提什么狗屁攻心之计,若是当初就顺着主子,要人不要心,我今日也不必在这担心掉脑袋了,共事一场,我要是真下去了,你记着逢年过节给我烧多点纸。”
何诚僵着脸,没再说话。
……
青萝巷。
外头地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雪,梨绵匆匆开了宅门,郦兰心赶忙跨过门槛进来,身上斗篷都如冰般冷透。
“娘子?娘子回来了?”醒儿听见声响,急急从堂屋里跑出来,瞧见进了门还在搓手的人,惊呼,“娘子快,快过来烤火,别冻着伤寒了!”
郦兰心往手里呼着热气,赶紧过去。
带出去的汤婆子早凉了,身上衣衫虽厚,却也挡不住外头刀割似的寒风,直到在炭盆前坐下,烘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身上暖和起来。
梨绵也进屋坐下,拿起火钳撩盆里的炭:“娘子,天冷了,您出去还是再多穿点吧,从绣铺回来好一段路呢。”
郦兰心笑着点头:“是可冷,这几日的风比先前大了好多,不过,再过几日,绣铺那边就能交给老三看着了,我就也不用出这么多趟门了。”
这些日子,城里已经恢复了生息,她的绣铺也重开了。
最开始张罗的时候,她第一件事就是去寻成老三,万幸见他半点毫毛也不曾损掉,成老三还得意得很,说他边关多年的老兵,应对兵乱那是手拿把掐,也就是粮食得省着,多饿几顿肚子,但家里人都平平安安。
有他帮忙,商队入京也通了路,不过短短时日,绣铺便开了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