孀妇 第28节
作者:岁岁长吉      更新:2025-12-19 16:33      字数:3458
  “娘子!”石破天惊的哭喊。
  郦兰心猛然回首,看见两个丫头哭着叫着跨过院门跑出来,飞速一转眼,是手已按上刀柄的何诚。
  顾不上别的,脑袋撇开眼前的黑布,朝梨绵和醒儿大喊:
  “别过来!”
  何诚怒声立至:“你家中还有人?!”
  “何统领!不,何大人!”郦兰心举着木梏推开身前的林敬,
  “她们只是伺候我的丫鬟下人而已,什么都不知道的!”
  “朝廷法度,主子犯了大罪,即便是下人,也要盘问!”并不容情。
  肃然间,梨绵和醒儿已经快冲到门边,宅子外排阵的精兵疾步出列几人,快步上阶入了宅门,抽刀拦阻在她们跟前。
  两个丫头骇得震在原地,不敢再往前一步,但哭得更加厉害。
  梨绵拉着醒儿朝着何诚的方向跪下来,哭着求饶:
  “大人,我们娘子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我们是正经的良民百姓,忠顺将军府的事,和我们不相干啊,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何诚面无表情:“拿下。”
  “大人!”郦兰心冷汗都下来了,立刻就要跪下。
  下一瞬,腰间倏地被硬铁般的长臂紧紧桎锁住,生生拦住她屈膝的动作。
  寒凉声音紧接而至:“这两个丫头就关在这里盘问吧,忠顺将军府的粗使下人不也是暂锁在宅子里等候发落么,天牢里没位子关这么多人。”
  “你觉得如何,义兄。”冷眄一眼疾速闪身避开郦兰心下跪方向的何诚。
  后者抬拳压在唇上,轻咳:“……说的是啊。”
  “那就这么办吧。”大手一挥,
  令下,精兵们收刀入鞘,上前将地上两个丫头押起来。
  瞬息之间大起大落,郦兰心气都喘不匀了,慢慢回头,从此时的角度看去,却只能望见身后人的侧颜。
  依旧金相玉质,然而完全没有先前的温和,反倒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机深威严。
  怔愣之时,那人低下了头,神情却又恢复了原样,方才的瞬间仿佛只是她的幻觉。
  “姊姊,现在可以不用担心了吧?”对视间,腰上的手臂已经松开。
  郦兰心唇瓣轻动几下,不知该说些什么,眼前漆黑已至。
  长巾不由分说,蒙上了她的眼,绕在脑后,牢牢地绑紧。
  黑暗中,耳边唯有年轻男人的安抚低声:“姊姊,很快就会结束的。”
  “你什么都不用想,只要相信我,就够了。”
  ……
  眼前所视全部消失后,一只开始有些熟悉的大掌牵着她的腕,引她走动。
  耳边刚开始还有梨绵和醒儿的哭声喊声,脚下的路和方向在心里也大致能描摹出来。
  然而很快,她被带着出了宅门,出了巷子,登上了一辆马车,何诚的声音早就没了,精兵们甲胄摩擦和行动的声音也没了。
  呼吸忍不住颤抖起来,此时此刻,除了微弱的马车车轮滚动声。
  她唯一还能确认的感知连接,就只有握着她腕的这只大手。
  可不知为何,手掌的主人,一路上已经很久不与她说话了。
  去王府的路似乎很远很远,已经过了不知道多久,久到她觉得浑身知觉都有些麻木了,马车却依旧没有停下。
  她的不安即将从眼眶中流下,郦兰心终于忍不住了,颤抖开口:
  “林,林敬……?”
  无人应答。
  喘息急促起来:“……林敬?你,你在吗?”
  还是无声。
  恐惧在视力被剥夺的情况达到了顶峰,郦兰心几乎要哭出来了:
  “林敬,你在不在?你说话啊……”
  这一回,终于有了动静,身侧贴上一具炽热高大的身躯,抓住她腕的大掌也转为紧握她的手,肩背被轻而稳地环住。
  男人的声音压在她耳边:“姊姊,我在这。”
  听到这道已经褪去陌生的声音,郦兰心几乎喜极而泣:
  “你,你为什么刚才不说话……?”
  此刻所有的身体感知都是那么宝贵,那么让人不肯推离。
  “我以为姊姊在生气,不想和我说话。”男人的声音带上低落委屈,
  “方才我还在想,是否该下车,免得我在旁边,姊姊心烦。”
  “没有!”她连忙道,押送审问的路途过于黑暗漫长,恐惧下已经想不起什么男女大防,手指回握他的手,声音带上些泣意,
  “我,我没有生气,你先别走,先别走……”
  “姊姊,姊姊不要慌,”听出了她的害怕,男人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我在这呢,我就在你身边,到了王府,你受审,我也不离开。”
  低沉温柔的抚慰在她耳边不绝,逐渐地,她的掌心被撬开,和他十指交缠。
  “别担心,只要你想,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第三十三章 多谢你了
  车厢里男人时不时的低语盖过了车轮滚动的声音, 林敬细细将待会儿到了王府里应该说些什么、又最好不说些什么,以及负责审问的人有可能会问哪些事一一道来。
  郦兰心尽力控制住自己仔细记下,好让心里多少有点底, 能镇定些。
  也许是终于有了不是孤身一人的实感,时间的流动变得快了很多, 林敬将大致的事说完后不久, 马车的速度便越来越缓, 而后停驻。
  “姊姊, ”他轻声唤她,“我们到了。”
  说罢,又恢复成只轻握她腕,准备将她带下马车。
  郦兰心的手颤了一瞬,倏地扯住他。
  宗懔回首, 挑眉:“怎么了?姊姊。”
  “忠顺将军府的人……现在都还活着吗?”在进入王府之前,她最后想问的只有这个。
  宗懔眸中微闪,另一手不疾不徐捻弄她裙襦上垂落一旁的细绦,唇角勾起:
  “这……我也不大知道,半月前,京城中就已经开始查抄所有与陈王、恭王谋逆有直接关联的臣工家宅,便是家族的旁支都要接受盘问, 忠顺将军府是这几日抄的家,许长义肯定是关押在天牢了,家中女眷如无意外, 是和旁的逆犯家眷一样,按法度关在寺狱候审,如今还没轮到许家受审,性命应当暂且无忧。”
  “逆犯之妻一般是逃不脱了, 其余女眷审问详查后,若是真的无关,即便判罚,也不会太重。姊姊如果不放心,过后我再去仔细打听一番。”
  垂眸,靴尖无声浅入她裙边,漫不经心挑晃。
  郦兰心听着身侧人温声解释,心里的大石稍稍落下了些,又听见他肯为她费力专门去打听许家的事,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温酸。
  “……林敬,真是多谢你了。”低声。
  “姊姊说的哪里话?”男人的声音骤然扬起,似乎焦急,
  “昨晚若非姊姊心善,救我回家,如今我恐怕连命都不一定保得住,救命之恩,这些区区小事,哪里足够报姊姊恩情?”
  郦兰心倒有些不大好意思了:“也没你说的这么……你昨夜烧得滚烫,我只是喂了你一碗土方药罢了,你身上的伤撒的还是你自己带的金疮药,谈不上什么大恩。”
  “这如何不是大恩?姊姊,热病本是会要命的。”他的声音更加恳切,
  “我唤你姊姊,是真心想要报答恩情,姊姊不知,我如今无父无母,虽说唤大统领为义兄,实则我们这群自小被收入王府的人大多都将大统领认作师父和兄长。姊姊救了我,恩同再造,于我而言,就是新的家人,既是家里人,为姊姊解忧,自是我应当做的。”
  郦兰心没想到偶然所救之人竟是这么个热诚情切的性子,真要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一时间居然不知如何回应。
  身侧的人好像也看出她的无措,不再继续说下去,自然而然抛了这一遭,接上先前:“姊姊,下车吧。”
  郦兰心低头抿唇,由他牵着,下了马车。
  四周依旧是一片寂静,连花草摆动的声音都不曾有,她眼前一片漆黑,不知被带到了何处,只感知得到林敬带着她一路七弯八绕,走过了很长一段路,上阶下阶,最后终于进了一个寒气逼人的地方。
  郦兰心打了个冷战,又升至顶峰的恐惧降下时,肩膀被压着,倏地坐在一张硬椅上。
  牵在腕上的手也抽离,伸到她的脑后,解开了缚于她眼上的黑巾。
  然而极致的漆黑被扯去、适应后再看清周围的环境时,面色更加苍白。
  重石垒筑的狭窄幽室,只有泛青的微弱火苗在角落晃动,明明此刻应当是白日,此处却没有光亮透进来。
  她的面前挡着一扇屏风样的物什,只能看见另一端隐约一道人影。
  抽气一瞬,下意识回头寻找此时此地唯一能够令自己安心的人。
  然而她偏首的那一刻,两只炽热大掌已经预判了她的动作,疾自身后伸来,按住她脑袋两侧,轻松便把她的脸整个捧在掌心里,而后将她的视线挪回正前方。
  “姊姊,审讯不会太久的,我已经打过招呼了。”林敬用最低的气声说完这句,撤手离开。
  脚步声只持续了几下,人并未离开室内。
  没给她继续挣扎和适应的时间,隔断的另一头响起手掌狠拍于案上的惊人重响,紧接着是沉而严肃的陌生斥声:
  “犯妇郦氏。”
  郦兰心身躯一颤。
  手指攥紧,再也顾不上别的,心中只有涨满的紧张。
  但出乎意料的,接下来的讯问竟没有这刚开始的一下骇人,
  另一头的审讯官只是声音极度严肃,所问的事项却并不复杂,更没有将她往参与谋逆的方向去引。
  她小的时候,乡亲邻里都是平头百姓,大家都说,一旦上了公堂、进了大牢,若是刑狱官员一意认为你身上有罪,审问时多少会表露出偏向,但凡你哪一句话答的有错漏,很可能会被抓着不放,一言不合,还会对你上刑,冤案错案可不少。
  所以,她对牢狱这样的地方,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