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还记得。”烬厌感慨道：“有三千二百年了。”
  “你知道后来我为什么选你做我的护法吗？”
  没等玄封回话，烬厌便立刻接上了后话：“已经忘了是哪次的仙魔大战，你的整个家族都死在了战场上。”
  “于是，你的家人，就只剩下一个妹妹。”
  “有了唯一的牵绊，便有了把柄。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只要挟持你妹妹，你一定会对我死心塌地。”
  “结果也的确如此，你很忠心。”
  “但你、辜负了我的忠心。”玄封一字一句，咬着牙说道。
  “对……是我负了你。”
  烬厌垂了眸，目光开始闪躲，“但至少在玉微没被俘之前，我待你都还可以。”
  “那之前我精神状态还没太糟，甚至有时候，还会和你说几句真心话。”
  玄封想了想，也确实如此。
  在玉微没被俘之前，烬厌虽然也很残暴，但至少不会对身边人下手。
  原因是……
  玄封突然想到了什么，好像明白了。
  “是那个玉环吗？”
  “对……”烬厌肯定道：“玉环是玉微送我的，它压制了一部分我身体里怨魂的诅咒。”
  “也正是有了这个压制，我和玉微打了这么多年，我对他一直都有手下留情。但意外的是，他砍了我的手臂，导致玉环丢失。”
  “也就从那一刻起，我体内的冤魂就完全失控了。”
  “我打伤了玉微，给他戴上项圈，将他带回魔界，折磨侮辱。”
  “我以为我不爱他，只是想把他当个乐子玩弄。”
  “但越玩，越觉得我对他的感情不纯粹，我也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就是觉得只有他、能带给我极致的快乐。”
  “后来，我也有想过去找回玉环，但没找到。我又让玉微帮我去找，结果突然‘玩性大发’，错过了机会。”
  “那之后，我便彻底迷失了自己。”
  “不过…应该说，我早在万年前被碎掉灵魂的时候，就已经不是……我自己了。”
  烬厌抬头，重新看向玄封，“我的父亲，为了让我忘记玉微，竟将全族人杀害。”
  “然后，碎了我的魂魄，将他们的魂魄，硬塞进了我的体内。”
  “他当时对我说，他宁愿死在我手里，也不愿我给魔族丢人，堕落到去喜欢一个仙家人…甚至还想和对方殊途同归，厮守终生……”
  “当然，他在成功将我变成一个怪物之后，也成功的、死在了我手里。”
  第86章 无情道让他忘记了痛苦，也忘记了我，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
  烬厌一口气说了很多。
  以前，他就喜欢拉着玄封扯些有的没的，因为也只有玄封会认真听他说话。
  其他人，不是怕的要死，就是只会阿谀奉承。
  但玄封和他们不同，他虽一直沉默，却会认真听。
  就如，现在的沉默一般。
  一个字都没说。
  等烬厌说完了，半晌，他才问：“那你，又是怎么恢复过来的？”
  “只是因为，玉微将你身体里的怨魂抢了过来吗？”
  “那是一部分原因。”
  “真正的原因是，那枚彩色的珠子。它里面承载了我和玉微所有的过去……”
  “彩色珠子？”玄封对这个东西有印象，“被玉微踩碎的那个？”
  “嗯。”
  “本来我完全不记得我和玉微有相爱过，只是隐约感觉，我好像对玉微有感觉，又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玄封这才知道，原来玉微爱过烬厌。
  心里突然闪过一瞬间的难过。
  原来他们俩，本就是天生一对……
  玄封压下这难受的感觉，问道：“你们俩既然相爱过，玉微却也完全不记得，是因为他修了无情道？”
  “嗯。”烬厌再次肯定：“无情道会忘记一切和情有关的事，越爱之人，忘的越彻底。”
  “玉微是个很重情的人，如果不是修了无情道，他不会对我如此冷淡…哪怕我变成怪物，他肯定也会拼尽全力救我。”
  “可惜…我们俩最终，还是错过了。”
  “到了如今无法挽回的局面。”
  玄封很认同烬厌的话。
  他也觉得，玉微是个极度重情之人。
  如果没有无情道的影响，玉微肯定会对自己爱上的人，奋不顾身。
  迟疑了一下，玄封又问：“那既然彩珠碎了，玉微岂不是…再也恢复不了记忆了？”
  “不恢复也好。”烬厌耸耸肩，看似无所谓，声音却透着破碎感：“这样他杀我，就不会手软了。”
  为了掩饰内心的破碎，又笑了笑，“玄封，你是知道的，我早就想死了。”
  “死对我来说，是梦寐以求的解脱。”
  “更何况是死在玉微手里…我真的觉得，死而无憾，心满意足。”
  玄封能说什么。
  他忽然好像有点不认识这样的烬厌了。
  他见惯了烬厌残暴不仁的一面，却对现在的烬厌无比陌生。
  都说魔本无情，可烬厌的本性却和魔性背道而驰。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你。”
  “难怪，大王会那么喜欢你。”
  “因为它见过真实的你，知道你本不是恶人。”
  “恶人……”烬厌苦笑，再无后话。
  不管自己是恶是善，有些事情做了，就无法改变。
  本来，他真的可以和玉微厮守终生。
  可偏偏他生来便是魔……
  哪怕他再没有魔性，最后还是无法跨越种族的隔阂。
  玄封盯着烬厌苍白的脸，却再次问道：“你为何不直接告诉玉微真相？关于你的过去，关于你们曾经相爱的事？”
  烬厌低低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算了……”
  “我们已经不可能了……”
  他抬起眼，雨水顺着他额前的发丝滑落，像是泪水：“有些真相，不如永远埋藏。”
  “玉微他……现在这样很好。无情道让他忘记了痛苦，也忘记了我。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
  “可这对你不公平。”玄封脱口而出，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自己会为烬厌说话。
  “公平？”烬厌轻轻摇头，“这世上何来公平？我生而为魔，就注定了与仙道殊途。纵使曾经相爱，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他顿了顿，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显然伤势正在加剧：“更何况…我确实做了不可饶恕的事。”
  “对玉微，对你，对玄音，对无数人…无论是不是出于本意，伤害都已经造成。”
  林中的风将他的长发吹散，一层层荡漾开来。
  风声宛若呜咽，仿佛无数亡魂在低泣。
  烬厌靠在树干上的身体微微晃动，血水顺着衣袍下摆不断滴落，在积雨的泥地上晕开一团团暗红。
  遍体鳞伤。
  顿了一下，烬厌最后道：“还有一事，还想拜托你。”
  见烬厌说的郑重其事，玄封也不得不认真起来，“什么事？”
  “你收回修为的时候，会损伤他的灵脉。”
  “他已经受了太多的伤了，我不想他再受伤。”
  “现在唯有一法，能尽量减少对他的伤害……那就是你先在我身上试，试一晚上，看能不能试出一个完全不损伤灵脉的方式。”
  “我的金丹虽然给你了，但我的修为不会立刻消失，最起码还能维持一段时间。”
  玄封却想都不想的否定了这个想法，“我若一不小心没试好，你会灵脉尽断。”
  “灵脉断裂，可比五脏六腑碎裂还疼数倍。”
  “而且你金丹都没了，只会更疼。”
  “我知道。”烬厌还是笑，笑意平淡：“所以我才不想他受这个苦。”
  “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没办法弥补所有人，至少……可以弥补最爱的那个人。”
  “虽然，他可能并不需要我的弥补……”
  “开始吧。”烬厌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风声淹没，“趁我的修为还有残余……”
  玄封握紧了手中的金丹，那光芒在他掌心微微发烫。
  照亮了他漆黑的眼底。
  却始终无法穿透这浓重的夜。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向前迈了一步，停在烬厌面前。
  而后伸出手，掌心凝聚起黑色光芒。
  贴上了烬厌的胸口。
  几乎是立刻，烬厌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额头上渗出更多冷汗，嘴唇被咬得鲜血淋漓。
  但他硬是没有发出一声痛呼。
  “你的灵脉……已是千疮百孔！”
  玄封震惊地发现，烬厌体内的状况远比他看到的还要糟糕。
  “是……玉微干的吗？”
  烬厌自然不想承认。
  虽然确实是玉微干的。
  玉微每次折磨完他，都会把他的伤治好。
  但外伤好医，内伤却一次又一次加重，再也好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