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说自己从未放弃过寻找，想说这些年他有多自责。
  可话到嘴边，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从来不是会安慰人的性子，此刻面对徒弟的质问，更是手足无措。
  他从玉榻起身，走近柳无序，半跪在他身边。
  试探着伸出手，想去触碰柳无序。
  他想告诉对方，他真的很愧疚，真的想弥补。
  可他的手刚伸到一半，就被柳无序猛地挥开。
  “别碰我！”
  柳无序的眼神里充满了厌恶，像是在看什么肮脏的东西。
  他猛地提高了音量，声音里带着压抑多年的嘶吼，“不是的？！”
  “您是万人敬仰的玉微仙君，是所有人的救世主，您想找一个人，难道会找不到？”
  “我被俘虏的时候，就想请问、请问这位高高在上的玉微仙君，您在哪呢！！”
  他拍着自己的胸口，每拍一下，身上的伤口就牵扯着疼，可他像是感觉不到。
  “看到了吗，我现在的身子是什么样！满身伤痕，全是污秽！”
  “无……”玉微刚想说话，就被柳无序再次打断。
  “对啊，您那么忙，整天忙着拯救他人，却连自己徒弟都救不了！”
  “还是您只是觉得，我柳无序不过是您众多弟子中的一个，死了便死了，不值得为了我，冒险深入魔界腹地，得罪烬厌那个疯子，对不对？”
  “在您心里，只有兰无辰这个大弟子！”
  “以前就是如此，不管我多粘着您多喜欢您，可您从来都只把自己最强最厉害的剑诀，教给他！”
  “我是天资愚笨我承认，但我没想到，这竟成了您抛弃我、不管我、任由我自生自灭甚至跌落深渊的理由……”
  他蜷缩起身体，将自己的脸埋进膝盖里，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却带着更深的怨恨。
  “您知道吗？我曾经每天都在等您来救我，我相信……您一定会来的……”
  低下去的声音里，是拼命压抑的哽咽。
  明明在哭，可是在最在乎的人面前，就是不想哭出声来。
  “……我想着，等您来了，我就还能做您的弟子，还能和您一起斩妖除魔。”
  “可我等啊等，等来的不是您，是、日复一日的折磨，是魔宫里那些人的羞辱……”
  “烬厌那个没有人性的魔头，让整个魔宫的人强*了我……”
  “他们把我绑在立柱上，轮番侮辱，轮番折磨……”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撑下来的，我只是拼命的想，师尊一定会来救我……一定会来。”
  “可是………………”
  柳无序尾音里的哽咽，已经化为了无力的哭叹。
  最终，还是忍不住哭了。
  虽然他的泪，早就哭干了。
  但此时此刻，终于见了自己最想见的人，把所有的怨恨发泄出来时，只有悲恸，能诠释他这些年所受的苦痛和折磨。
  玉微心里五味杂陈。
  更多的是心疼和酸楚。
  最终，他轻轻伸出双臂，将柳无序整个身体，圈进了自己怀里。
  这次，柳无序没有推开他。
  反而，他努力的躲在玉微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那哭声像是被骤然撕开的伤口，起初只是大声的呜咽，很快便成了撕心裂肺的恸哭。
  他死死攥着玉微的衣襟，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呜……师尊……你为什么才来……为什么……”
  他的声音破碎得不成调，混着浓重的鼻音和急促的喘息，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呕出来的。
  身体因为剧烈的哭泣而不住颤抖，旧伤被牵扯着传来剧痛，可这点痛与心里的空洞比起来，竟轻得不值一提。
  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滚烫地砸在玉微的衣袖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湿痕。
  他埋在玉微颈窝间，凌乱的发丝沾满了泪水和不知何时沾上的污渍。
  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让他几乎喘不上气。
  只能张大嘴拼命吸气，哭声也因此断断续续，“师尊，我恨你……我真的好恨你……”
  “可我又……又好想你……”
  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抱住玉微，手臂勒得那样紧，仿佛要将自己嵌进对方的骨血里。
  积压了近十年的恐惧、屈辱、绝望与那点未曾熄灭的期盼，在这一刻尽数化作泪雨，浇透了玉微的衣襟。
  也浇碎了玉微那颗看似坚硬的心。
  大殿里只剩下他痛彻心扉的哭声，撞在冰冷的梁柱上，一遍遍回响。
  每一声都带着蚀骨的寒意，缠得人喘不过气来。
  玉微什么也没说，一直安抚式的轻轻拍着柳无序的后背。
  也在此时，破晓的暖光终于穿过高高的窗柩，从上而下，像救赎之光一般，洒在两人身上。
  它首先照在柳无序的后背，让那颤抖的隐藏在黑暗中的背影，突然就有了亮色。
  接着，它照在了玉微那张清冷的脸上。
  玉微的表情里，压抑着太多的情绪。
  但他还是极尽温柔的在柳无序耳边，轻轻呢喃出声：“对不起，师尊来晚了……”
  “你的恨，你的仇，你受的一切委屈……”
  “师尊都会一五一十原原本本的——还给那个人！”
  第14章 今日是本君大婚，不想见血
  仅仅一夜之间，魔君大婚的消息，传遍了三界各个角落。
  烬厌的请帖，发出去了上万张。
  因为宴请的人数众多，烬厌最后把宴会场所定在了自己整个后宫。
  魔宫的结构其实很简单。
  它抄的是民间皇宫的布局。
  大概是政殿和魔君寝宫占一半，剩下九成是后宫，一成是其他杂七杂八的宫殿。
  所以后宫的地方还挺大，容纳上万人不是问题。
  当然后宫本来不是招待之所，反而用来招待客人，显得非常不礼貌。
  可受邀之人哪敢计较礼貌不礼貌这事。
  他们只觉得有命回来，就不错了。
  也没有人关心究竟坐不坐得下。
  他们唯一关心的便是——到底是哪位绝色美人，能让那位嗜血冷酷的暴君能如此大动干戈的迎娶。
  要知道烬厌的魔妃可是有上千个之多。
  可他以前从未为哪个魔妃设过婚宴。
  还是如此盛大的婚宴。
  只有少部分玉兰城的知情人士透露过，魔君要娶的正是他的万年宿敌——玉微仙君。
  还口口相传，是玉微主动倒贴的。
  哭着求着魔君娶他。
  当然这“谣言”传进那些仙家大能的耳朵里，都只当是个笑话。
  他们又不是喜欢听故事且没有主见的愚民。
  这点明辨是非的能力还是有的。
  而且他们也都是玉微仙君最忠实的信徒。
  哪怕玉微已经被魔君俘虏，也绝不相信玉微会屈节倒贴嫁给魔君。
  玉微仙君，在他们心里就是唯一的信仰。
  他曾数百次以一己之力救世人于水火，无愧于“紫薇星临凡”这个称谓。
  这是万年之前，仙家老祖也是玉微的师尊赐予玉微的称谓。
  老祖说他是真正的神明临凡，是来拯救世人疾苦的。
  如若不是仙界没有等级制度，玉微一定是仙帝一样的存在。
  这也是玉微规定的，仙界人人平等，所有仙家，无论是弟子还是大能，都当以守护众生、匡扶弱者为己任。
  而不是像魔界和凡界一般，只会弄权，压迫弱者。
  不过既然魔君的帖子已经硬塞了过来，也没一个人敢不接，不应。
  毕竟连玉微仙君都被他俘虏了。
  现在这位魔君，没了那唯一能压制他的死对头。
  天下无敌。
  得罪不起。
  *
  大婚当日，宾客们早早就到了。
  魔宫外熙熙攘攘，天上飞的地上走的全堵在了这里。
  天上飞的自然是仙家。
  地上走的便是普通凡人。
  仙家大都请的是大能。
  凡人大都请的是权贵。
  而魔宫里的人是要求全员强制参加的，不管任何理由缺席，只有一个字——死。
  临近傍晚之时，所有宾客差不多都已经入座。
  坐席是在殿外，露天的。
  因为没有固定的座位，自然是仙家和仙家坐在一起，凡人和凡人坐在一起，魔族和魔族坐在一起。
  三种颜色泾渭分明。
  暮色沉沉，魔宫深处突然传来一阵震彻天地的鼓乐。
  金红色的流光顺着宫道蔓延，将整片后宫照得如同白昼。
  下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入口处吸引——
  烬厌一袭玄黑镶金龙纹婚服，墨发用赤金冠束起，颈间挂着缀满魔晶的璎珞。
  一双精致云靴踩在鲜红的地毯之上，每走一步，冗长拖地衣摆上的暗纹，便流转出妖异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