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作者:森木666      更新:2025-12-17 16:49      字数:3110
  夜色沉寂,昏黄烛影将那张秀丽的脸映得格外苍白,梁誉单手撑在枕间,一面替他抚泪一面问道:“做噩梦了吗?”
  楚常欢呆呆地望着他,好半晌才回过神,心口愈发酸涩,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
  “靖岩……”他扑进梁誉怀里,浑身因余悸而微微颤抖。
  当年离开汴京后,他几乎夜夜为梦魇所困,一闭眼便是梁誉殒身的画面,即使两人再次相逢,他也会时不时梦到河西的那些事儿。
  梁誉搂紧这具瘦薄的身躯,没有追问他究竟梦见了什么,只柔声宽慰道:“别怕,我在。”
  楚常欢贴在男人怀中,嗅着他身上的气息,逐渐平复了心绪。少顷,他胡乱擦净眼角的泪痕,转而倚在床头,目光渐渐变得凝沉,宛如陷入了沉思。
  梁誉勾了勾他的手指:“在想什么?”
  那双浓密的睫羽轻轻颤动了一瞬,楚常欢倏而回神,摇头道:“什么也没想——天色尚早,睡觉罢。”
  进伏之后,气温趋渐炎热,但眉州因地势之宜,远比四川境内其余州府要清凉得多。
  晚晚已到了上学的年纪,虽然楚锦然和梁誉每日在家教他识文知字,但稚子天性,活泼好动,有同伴作陪,心境愈发开阔。
  故而楚常欢将他带去了私塾,每日随自己一道上下学。
  今逢梅雨季,连续数日的阴雨将这座小城笼罩在烟色之中,街市上行人稀少,偶可见因长江洪涝致灾而逃难至此的百姓。
  午间私塾下学,梁誉照例来接这对父子。
  他背着晚晚,与持伞的楚常欢并肩而行。走出小巷,晚晚贴在他耳畔,指着前方一家糕点铺道:“父亲,我想吃松黄饼。”
  梁誉道:“好,咱们去买。”
  松黄饼亦是楚常欢的心头好,他买来两份尚有余温的新鲜饼子,随楚常欢继续往回走。
  今日逃到眉州的流民似乎又增加了不少,街角四处的瓦棚之下随处可见衣衫褴褛的身影。
  楚常欢瞧在眼底,眉峰不自禁地拧紧,他对梁誉道:“靖岩,明日旬休,我闲来无事,打算在城中开粥布施,你陪我可好?”
  当年圣上赐他万金,足够他此生挥霍了,买些米粮救济灾民也动不了多少银子。
  梁誉点头道:“好。”
  次日破晓,两人动身前往东市,雇佣的工人早已在此处搭好了粥棚和灶台,并将买来的米粮运到此处,准备生火熬粥。
  布施之事不胫而走,待天明时,有不少流民来此领粥吃饭,渐渐的,人数愈来愈多,就连城中的乞丐也闻讯而至,楚常欢和梁誉忙得不可开交,已有一两个时辰不曾歇气了。
  梁誉担心楚常欢累着,欲开口令正在烧火的梁安来替他一把,姜芜适时赶来,从楚常欢手里接过舀勺,承下施粥的活儿。
  楚常欢道:“这里无需帮忙,你回家照顾晚晚吧。”
  姜芜道:“老爷在教凤哥儿练字,我闲着没事,过来帮一把手。”
  楚常欢手臂泛酸,的确有了疲累之态,遂从旁歇息,片刻后又接下梁誉手中的活儿,让他也喘了口气。
  三人轮番施粥,轮番休憩,约莫到了午时,衙门的官爷闻讯而来,向布施之人致以谢意。
  及至傍晚,米粮耗尽,今日的布施也到此为止。
  楚常欢精疲力竭地回到家中,整个人似一摊烂泥般躺在美人榻上,连指头都在发颤。
  梁誉在他身旁坐定,轻轻揉捏他的手臂,打趣道:“咱们的楚大善人还有力气说话吗?”
  楚常欢掀开眼皮,有气无力道:“你为何不累?”
  “我自然也累,但不至于像你这般。”梁誉道,“瞧你这副模样,明日定然去不了学堂,不如休沐一天,在家蓄养精力。”
  楚常欢道:“不可以,施粥乃我私举,学生们断不能因此落下课业。”
  梁誉道:“那我代你一天,如何?”
  楚常欢道:“若我明日起不来,便由你去罢。”
  梁誉应道:“好。”
  不多时,李婶将烧好的热水送入房内,梁誉把人剥了个精光,继而抱进浴桶,耐心地伺候他洗沐。
  楚常欢肤白,经热水一泡,宛如暖玉,任何瑕疵都能清晰显现。
  他左侧腿腹的狼牙咬痕沉积了多年,如胎记般根深蒂固,而肩胛处的伤疤虽被芍药刺青遮住了,但若细瞧,还是能辨出些许痕迹。
  梁誉托着他的腿,指腹落在狼牙上,下意识摩挲了一番。
  当年在含芳园时,他却大言不惭,将楚常欢满身的伤痕归咎于顾明鹤,怎料这些皆是因他而起。
  一想到楚常欢为救他差点被狼咬死,心中顿时无限愧疚。
  ——倘若当初自己不那么固执,愿意多听几句解释,两人便不会错过这么多年。
  楚常欢倚着桶壁,双目微阖,疲态尽显。
  梁誉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开口:“常欢,我们成亲吧。”
  楚常欢浑浑噩噩地应道:“嗯。”下一瞬,他豁然醒神,睁眼看向男人,“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成亲吧。”梁誉将他的腿轻轻放入水中,温声道,“此前在汴京时,因形势所迫,我虽迎你入府,可婚书上落的却不是你的名字,正因为此,你一直不肯承认我们的夫妻关系。如今能否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重新下聘,以三媒六礼,娶你为妻?”
  楚常欢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被水汽洇湿的睫羽轻轻颤了颤,道:“我……”
  “你不愿意?”梁誉蹙眉,“还没原谅我吗?”
  楚常欢摇了摇头:“并非如此。”
  梁誉问道:“那是为何?”
  楚常欢抿紧唇角,忽而倾身,向他贴近:“怎的突然想起要与我成亲?”
  梁誉抚上他的面颊,低语道:“因为我想要一个名分——先生可愿给我?”
  他以学生的口吻这般唤楚常欢,令楚常欢耳根滚热,忙推开了他,羞恼道:“不给。”
  梁誉厚颜无耻地凑了过去,抓住他的手道:“当真不给?”
  楚常欢没有挣扎,沉吟须臾,将掌心贴在他的胸口,正色道:“真要娶我?”
  梁誉点头回答:“嗯,娶你。”
  楚常欢问道:“可会负我?”
  梁誉笑道:“定然不会,若是相负,你就把我的心掏出来喂狗。”
  楚常欢冷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许是怕他反悔,翌日一早,梁誉便开始着手准备纳彩之物,他不愿亏待楚常欢,精心列了一份纳彩及纳征的清单,以王侯迎亲之仪落聘。
  眉州奢物匮乏,部分精贵之物难以采买,他便亲身前往成都府,耗费几日光景方购得所需之物。
  六日后的清晨,他和梁安两人登门提亲,并将纳彩之礼逐一搬入院内。
  晚晚瞧着满屋琳琅,好奇地拉着梁誉的袖角道:“父亲,这些东西是什么呀?”
  梁誉含笑道:“今日父亲向你爹爹提亲,这些是纳彩之礼。”
  “提亲?”晚晚疑惑不解,“你们不是夫妻吗,为何还要提亲?”
  楚常欢沉吟不语。
  楚锦然轻咳一声,道:“晚晚,过来。”
  晚晚立刻行至祖父身旁,梁誉亦紧随其后,对楚锦然拱手一揖:“岳丈大人,小婿虽与常欢做过夫妻,却无实名,今日斗胆提亲,以结秦晋之好,还望岳丈成全。”
  楚锦然瞥向自己的儿子,见他神情自若,于是道:“虽说姻亲乃父母之命,但携手百年的却是你们自己,只要阿欢应了,就无需我来成全。”
  梁誉遂转身来到楚常欢身旁,复又揖礼:“常欢,可愿嫁我为妻?”
  楚常欢双颊浮粉,耳根微赤,点头道:“我嫁。”
  姜芜在一旁欢喜地拍了拍手,晚晚有样学样,也跟着拍手:“太好了太好了!”
  六礼之二乃问名,即询问楚常欢的姓名及生辰八字。梁誉虽早已知晓,但还是照例过了一遍礼,待纳吉后,婚事就此敲定。
  又过了两日,梁誉携媒人与婚书纳征,此番所赠之聘礼远比提亲时更为繁复,楚常欢道:“一切从简即可,家宅本就不大,你送这么礼,往哪儿搁啊。”
  梁誉笑道:“与当年的十里红妆相比,眼下已是委屈你了。”
  既已送到,便无退还之礼,楚常欢只得令姜芜收拾出一间屋子来,将这些聘礼与前几日的纳彩礼一并妥帖存放。
  未几,姜芜从里间走出,瞥向桌案上还未启封的婚书,道:“公子,这是王爷与你的婚书,不打开瞧瞧吗?”
  楚常欢眼底有几分羞赧,低语道:“一份婚书,瞧与不瞧有甚要紧的。”
  姜芜撺掇道:“那可不行,一定要瞧清楚,看看婚书上所写是不是公子和王爷的名字,若是弄错了,月老会生气的。”
  晚晚坐在祖父腿上吃着冰镇过的葡萄,闻言立刻跳下来,小跑至桌前,取来婚书道:“你们不看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