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作者:我独顽且鄙      更新:2025-12-15 17:19      字数:3203
  母亲含着泪笑了,泪珠还挂在眼角,却让那抹笑意多了几分滚烫的暖意。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捏了捏我的脸颊,动作还是从前那样亲昵,只是手指的颤抖藏不住——像是激动,又像是后怕,连带着嘴唇都微微哆嗦着。可她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一字一句砸在我心上,带着千斤重的分量:
  “小曦,你是我的骨血,是我的光,是我,是我和你仙姨唯一的女儿。”
  她顿了顿,喉间滚过一声轻颤,却很快稳住语气,接着往下说:“你出生那天,天刚亮,你舅舅就赶来了。他站在产房外,不顾阻拦,非要进来看我。我抱着刚落地的你,跟他说‘大哥,你看,我们家的血脉,又多了一个呢’。”
  说到这里,母亲的声音软了下来,眼里浮起回忆的柔光,像是又看到了当年的场景:“你舅舅抱着你,仔仔细细地看,他说‘是啊,长乐,这是我们家的孩子,是我们家的血脉’。”
  她攥着我的手,力道又紧了几分,眼神里满是期盼,连问了两句:“你懂吗,小曦?你懂吗?从你出生那天起,你就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你是赵家的姑娘,是我和你仙姨、你舅舅放在心尖上疼的孩子啊!”
  我怔怔地看着母亲,泪眼模糊中,第一次看清她眼底那股从未熄灭的烈火——不是哀怨,不是软弱,而是恨,是护,是绝不低头的刚强。
  是啊,我是有人疼的孩子。
  我不是母亲的耻辱,不是母亲的噩梦。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堵得发不出声,可心里却有什么东西,轰然落地,又轰然升起。
  终于,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句地说:
  “娘,我什么都不要知道了。我就是您的女儿,您和仙姨的女儿,是赵家的姑娘,一直是,一辈子都是!”
  母亲望着我,良久,终于缓缓点头。她伸手,将我额前汗湿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轻柔得像拂过初绽的花。
  “好。”她轻声说,“那就不知道,你是我怀胎十月生的,姓赵,你的名字,是你舅舅取的,你是我和你仙姨一起养大的,跟别人,没有任何关系。”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这一回,泪水只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有掉出来。
  第70章 小孩子和小猴子
  第七十章、小孩子和小猴子
  我紧紧抱着母亲,她的手掌轻轻覆在我后背,一下下顺着我的脊背,像小时候我受了委屈时那样哄着。倦意渐渐漫上来,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不觉间,睡意又缠上了我。
  迷迷糊糊中,我最后记得的事情,便是扯着母亲的衣袖,生怕一松手她就会离开。
  母亲一下一下地温柔抚摸着我,隐约间,熟悉的歌谣轻轻飘进耳中,是幼时母亲哄我入眠的调子,调子软绵,裹着暖融融的爱意。我在这满是安全感的包裹里,彻底卸下所有防备,再次沉沉睡去。
  再次恢复知觉,是头皮传来的一阵拉扯感 ——力道不算轻,带着点调皮的劲儿。我吃痛地“嘶”了一声,眼睛在刹那间睁开,眼前却突然凑过来一张毛茸茸的脸:灰棕色的毛发蓬蓬松松,圆溜溜的黑眼睛亮晶晶的,正龇着牙冲我晃脑袋!
  “吱喳!”毛茸茸的脑袋晃了晃,回应了一声,听得出来,兴高采烈。
  我又惊又喜,一骨碌地爬起来,伸出双臂一把抱住了久违的猴子“吱喳”,泪珠又在眼眶里直打转,蹭着它软绵绵的、暖烘烘的毛皮,叫道:“吱喳吱喳!原来你也没死!坏猴子!你都到哪里去了!”
  “吱喳吱喳——”猴子伸手拍拍我的头,声音里透着亲切。
  “曦姐姐。”另一个稚嫩的声音倏然在旁边响起,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
  我从 “吱喳” 的绒毛里抬起头,惊喜地发现,刘澈居然盘腿坐在我床边的木椅上。他穿着一身浅蓝色的小袄,头发用一根红绳简单束着,小脸上满是亮晶晶的笑意,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小澈!”我惊呼,“你怎么会在这里?”
  刘澈听见我的话,小手抓着椅边轻轻晃了晃,脸上的笑意却没淡:“听说曦姐姐受伤了,我求着王爷让我来看看你,王爷哥哥拗不过我,就让人送我过来了。”
  说完他向“吱喳”努了努嘴,不无亲热地找猴子求肯定,“是吧,‘吱喳’?你也想来看看曦姐姐是不是还好的,对不对?”
  “吱喳”又拉了拉我的一缕头发,热情地叫了一声。
  我笑着把那缕头发从它爪子里解救出来,一边揉着发根,一边忍不住问:“你俩……怎么凑到一块儿去的?”
  刘澈说,一天晚上他正睡着,这猴子突然从屋顶爬下来,他腿不好,又跑不了,又怕叫出了声反而刺激了这野猴子,便死死地捂着嘴。
  幸好“吱喳”是一只通人性温柔体贴的好猴子,它看出来刘澈的害怕,为了消除孩子的恐惧,便在刘澈的床前给他跳起了舞来。
  “等、等下!”我忍不住抬手打断,狐疑地看向“吱喳”——它此刻正端端正正跪坐着,两只前爪规矩地搁在膝上,一副“我很乖”的模样,“它……给你跳舞?”
  刘澈睁着一对亮晶晶的大眼睛,使劲地点了点头:“是啊,曦姐姐,‘吱喳’可会跳舞了。它跳得特别有意思,可惜我下不了地,不能跟它一起跳。”
  我脑补那画面,忍不住“噗嗤”笑出声。虽身上仍隐隐作痛,也惦记着母亲和雨儿去了哪里,可此刻,能抱着猴子、看着小澈笑,便是眼下最该做的事。
  笑了一阵,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刘澈率先停了下来,小脸上挂上了担心,我心里一暖,双手抓着被角,深呼吸了几口,终于止住了笑声。
  “吱喳”见我安静了,忽然像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一样东西,郑重其事地递到我面前。
  我接过一看,顿时更加惊讶起来:那竟是我之前被囚在蜀王宫时,鸢子带给我解闷的画册。
  仍然觉得难以置信,但打开画册,直接翻到最后一页,我看到了那个站在红梅下的东楚小女孩,确实是鸢子送给我的。
  而在那小女孩的旁边,写着几个刚劲有力而又不失飘逸的汉字:“此生无缘,珍重”。
  虽然没有看过鸢子的字体,但毫无疑问这就是她的手笔,我愣愣地看着那几个字,直到——“吱喳”再次拉扯了我的头发。
  这回比刚刚更加用力,我“嗷”地叫了一声,眼角带着泪瞪着“吱喳”:“坏猴子!你想弄秃我!”
  但也亏得“吱喳”这一下,我清醒了。
  把画册合上,我问“吱喳”:“这是鸢子给你的吗?她叫你……拿给我?”
  “吱喳、吱喳。”猴子边说边点头。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有些怅然。回想起和鸢子的初次见面,以及在佑安寺的仓促离别,今后若再相见,就已经是真正的敌人了。
  她也知道,所以留下了这本画册,让“吱喳”带给我。
  我也不是傻子,自然不是看不出她的心意,可是……我心里已经住进了雨儿,哪里还能容下其他人?况且,东楚与吐罗尚在对峙,纵使雨儿不要我了,我也不会随鸢子而去;而以她的身份,更不可能弃国奔我。
  这画册,就当作一段过往的见证吧。
  我会好好收着,但也会原原本本,告诉蓝飞雨。
  不过我也想明白了“吱喳”为什么不见了一段时间,想必是它受鸢子的托付,然后聪明地藏起来了吧。
  我拉过“吱喳”,在它毛茸茸的脑袋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刘澈在一旁“咯咯”地笑,笑过一阵后,小男孩的脸上现出了和他的年龄严重不符的沉静来,他看着我说:“曦姐姐,我来看你,也是来跟你告别的。”
  “告、告别?你要去哪里?”我顿时紧张了起来,心里刹那生出不好的感觉来。
  “我和母后……娘亲,”刘澈笑着说,黑亮的大眼睛里没有一丝的担忧与恐惧,“要去东楚王都了。”
  我听得先是一愣,然后猛然醒悟过来。
  是了,西蜀国已经不复存在了,刘澈作为西蜀的最后一位国主,按照惯例,是要到京城觐见天子以示臣服的——可是……
  我不禁轻轻地咬住了唇,不觉地倾身,拉住了他的小手。
  咦,似乎比之前增了些肉?
  再细细地端详了一会儿刘澈,这孩子的两颊不再是干瘪的,脸色居然也红润了不少,显出了孩童的可爱来。
  刘澈像是看出了我的心事,他像个大人似的在我手背上轻轻地拍了拍,童稚的声音说出的是劝慰的话:“曦姐姐,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你们东楚的皇帝,不杀小孩。”
  “是倒的确是,”我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小脸,“但是你那么小,身体又不好,却要远远地离开故乡,真是为难你了。”
  刘澈垂下了眼睛,长长的睫毛颤了颤,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眼睛亮得出奇:“希南王爷说,我会回来的。回到蜀地,只是……作为东楚人。曦姐姐,我现在、也是……东楚人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