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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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独顽且鄙 更新:2025-12-15 17:19 字数:3214
“不不,”我忙不迭道,“这不能乱叫的,我又不是皇帝家的娃娃——”
“你不是?”蓝飞雨起身去放碗,她的语气明显带着诧异,“但那位王爷明明说你是他妹妹……”
我不禁头疼起来,这有点不好解释,要说清楚的话必须就必须要提及我那打自入了娘胎就不知道云游何方的爹爹,母亲告诉我,爹爹进山修道,寻成仙之路去了,等他大功告成,便会回来接我们母女一道飞天。
小时候,我还曾经追着仙姨问,她能不能跟我们一块到天上去,仙姨回答,去,到时候连家里的狗、猫、鸡啊鸭啊,统统跟着去。
于是我自作主张地在心里添加届时要上天的名单,然后臆想,到了那日,爹爹从天上下来,统兵一般身后跟着无数祥云,我们就每人骑一朵,大家快快乐乐地做神仙去。
只可惜,直到我现在年岁已经长得不再发这种白日梦了,那抛下我和母亲的爹,依然连个影子也没见,我甚至不知道他是谁,姓甚名谁,每每发问,母亲总是黯然神伤,仙姨也要叹上两口气,久而久之,我也就不问了。
蓝飞雨又端了一碗汤过来,这回碗里还有些许小鸡块,她温和地向我笑道:“那我也喊你的名字好吗?赵曦,曦,很好听。”
我的脸居然因为这句话在发烫,心里却又是骄傲的:“阳光的意思。舅舅取的,他说,希望我能成为我娘的阳光,给我娘带来安慰。不过仙姨则讲,我偶尔下下雨也没关系,阳光太多,晒死庄稼,就要成旱灾了。”
这是仙姨安慰哭得稀里哗啦的我说的话,但这不能明言,丢人。
我看着蓝飞雨,欢喜地道:“正好,你是雨,阳光雨水,轮流着来就是好兆头。”
蓝飞雨像是没料到我会这么说,她停了手,打量了我两眼,倏尔轻声笑了起来,她笑的时候,眼睛微微眯起,眼眶似乎承载不住里面的灵光,几乎要溢出来了,这让她的整张脸熠熠生辉,光艳照人,漂亮得让我没办法移开视线。
“说的是,”蓝飞雨到喂我喝完鸡汤,在我的要求下把碗给我,方便我啃咬鸡肉,这才重新开口,“阳光雨水,缺一不可。只是这天下的人,大多偏爱明媚的阳光,而厌恶阴沉的雨天吧。”
她微微低头,忽而朝我一笑,我不由中止了咀嚼。
那样的神情我实在太过熟悉了,我追问母亲,爹的身份为人和轶事时,母亲分明也是这般,隐着悲意,忍着痛楚,内里回肠九转,面上强颜欢笑。
“你……你别难过,我喜欢下雨!”我近乎脱口而出,停了停,鼓足勇气,“而且你不丑,比我黑没错,但是很漂亮。”
蓝飞雨没有回应,她看着我,我在她的注视下,模模糊糊地想起之前大哥哥跟我提过的事,那什么老国主父子相继殒殁,养子间的争夺之类的事,她以一介女儿身,年龄又小,根本无力主持大局,大概她并不是为“晴天雨天”、美丑黑白这种无聊的事忧心,而是有更深的苦闷。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或者怎么做,我只有半坐在床上,端着空碗,直愣愣地看着她。
或许求大哥哥帮帮她?
这可行吗?
关乎国事,我这种只出过闺门,书也没读多少的小丫头怎么好意思参合一脚?再说,就算我开口,大哥哥那像极当今皇帝的心肠,肯听我的才怪。
蓝飞雨突然又笑了,她边笑边道:“我丑,你才漂亮。”
她说着话,抬手把鬓角的花摘了下来,那花还艳着,粉嫩嫩得惹人爱怜,但没什么香味,她轻轻地把它别到我发间,朝我微笑:“鲜花配美人,相得益彰。”
哇,她连“相得益彰”也会讲,我呆呆地想着,心里却是清楚,高热昏睡了快两天的人,哪怕是昭君再世,也决计好看不到哪里去。
但这不妨碍我听着心花怒放,两边脸颊烫得可以烧开水。
第4章 馆主
第四章、
蓝飞雨又陪我说了几句闲话,便起身到门边,唤进来刚刚那个小侍女,要她好好侍候我,又嘱我多休息,有事尽管吩咐这位“阿米”,就告辞离开。
我重新躺回床上,把她适才给我戴上的花拿在手中,仔细端详,只觉这花个头大如茶杯,粉嫩可爱,娇艳欲滴,虽然没有香味,但看着就足以让人心情愉悦,我把它放在枕边,谢绝了阿米再让我吃喝的提议,赏着花,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似乎极为漫长,等我睁开眼,四周已经是黑漆漆一片,我几乎是直觉地从床上弹坐起,四下张望,心悸不安,过了好一会儿,想起自己身处何方,紧绷着的全身才又软了下来,刚软到一半,蓦然近处传来一个睡意十足、细细的声音:“赵小姐醒了?有什么要阿米做的?”
我拍了拍胸口,笑道:“阿米你吓到我了。你怎么在我房间里睡?”
阿米的声音稍许清醒了些,但仍是绵绵弱弱的:“昨夜是我们馆主,您好些了,馆主就让我来陪夜。”
她稍稍顿了顿,倏然紧张万分地扑到我床边:“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阿米去找馆主么?”
我私下猜测她口中的“馆主”一定是蓝飞雨,只觉这称呼颇是别致,等到尴尴尬尬地请阿米找来夜壶解决完火烧眉毛的问题后,缓过劲来重新在床边坐下,才开口发问。
阿米没有马上钻回她的地铺里去,站在我床脚,为我解惑:“馆主坚持要我们这么叫,她虽然是老国主的女儿,但一点脾气都没有,对我们可好了。”
真难得啊!我惭愧地反省,有时候心情不好了,我会对仙姨和许嫂——家里帮忙的仆妇,做做怪,发发火,光这一点,就及不上蓝飞雨。
“那,她是什么馆的馆主啊?”
“医馆和蒙馆啊。”阿米答道,接着便连打了三个喷嚏,在我的坚持下,回到了她的被窝里,继续对我道,“平时馆主就住在这里,小姐您要真哪里难过,可别忍着,阿米马上就能去找馆主。”
她似乎非常担心我在强撑,居然还脱口而出这么两句话来:“这是馆主特意交代的。再说,您是上朝来的贵人,怎么也不会缴不起钱,是吧?”
嗯?
钱?我有点哑然无语,听阿米说得认真,总觉得直截了当地塞回一句“本小姐从没考虑过钱的事”,有些晋惠帝“何不食肉糜”的味道。
挠了挠头,我只好说:“我真没事,阿米不用担心,睡吧,到天亮再去见见蓝馆主。”
这个提议显然正中阿米下怀,她含含糊糊地应了声,再无声响,不到片刻,我便只能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想来是已经睡回去了。
我却不大能睡着,虽然精神也不甚清醒,头脑中浑浑噩噩,犹如米糊,但辗转反侧良久,时不时从枕边拿起那枝花,凑到面前,静夜多思,“咚咚”的心跳捶进耳中,愈发联想起皓月之上,广寒宫中,捣药的玉兔。
她当然不像嫦娥,甚至也不能算得上是个美女,她皮肤黝黑,眼睛太大,在她的瓜子状的小脸上委实不太相称,甚至她以真花为饰的举动,要搁在京城,那一定非得被人视作贫家小户的女子不可。
可我竟是觉得,犹如她赠我这朵宛若虞美人的鲜花一般,蓝飞雨和那位绝世美人虞姬也恰到好处地相似,曲终人散,翩舞而止后毅然横剑自刎的女子,绝不愿接受随波逐流的命运。我总想,她并非是为楚霸王殉情,而只是悲凉地预见自己将来的命运,刚烈地一死了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否则,以她之才貌,屈居于汉高祖刘邦的妃嫔,不过又一“人彘”罢了。
唔,“人彘”令我作呕,也却也让我醒转,我怎么从蓝飞雨想到虞姬去了,她若是虞姬,谁又该是楚霸王?不不,楚霸王不过是一个只有武夫之勇的草莽人物,还比不上如今的皇帝……当是问,谁能与她般配?
我蓦然觉得脸一烧,胸口一堵,气闷不已,索性蒙被上头,强行入眠。
思绪每一触及播州、蓝飞雨什么的,迫使自己岔开,东想西想,上天入海,终于不知何时,朦朦胧胧地睡去。
等我再次醒来,依然是阿米候立在床头,她容光焕发,笑容可掬的模样让我情不自禁地跟着开心。
她年龄虽不长,行事却利索,服侍我梳洗更衣,又去外边端来清粥小菜,在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邀请下,满脸受宠若惊地坐下陪我喝粥。
我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今天你们馆主在哪?”
阿米边因着粥烫而吐舌头,边笑答:“好像在帐房查账呢。小姐,您的王爷哥哥住在宫中,您要不要跟馆主说声,让她安排您到宫里去住?”
我呆了一呆,病了这些天,没听说也没见到大哥哥过来看我,想来他是被困在了宫里,被老国主的两位养子你争我夺,脱不了身。
不行,我得去救他!
这么一寻思,我加快了喝粥的速度,三下五除二地干到肚腹鼓鼓,拿起阿米备好的手绢抹抹嘴,说道:“好,你带我去见你们馆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