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作者:橙白成白      更新:2025-12-13 17:11      字数:3049
  陆听轻哼一声:“你也,不太聪明。”
  边雪:“……”
  脑子里整天装这么多事,把最重要的忘得一干二净。
  这个点是回小卖部,杨美珍准要问:“是不是和小陆吵架了?早上不还好好的!”
  边雪咽了咽,瞄了眼陆听:“你今晚进屋睡?”
  “嗯,”陆听神色自然,“还有被子柜子里,你吃饺子,我去拿。”
  *
  陆听根本没有看起来那么淡定。
  他不清楚自己到底吃了多少饺子,总之边雪给多少,他吃多少。
  最后两个餐盘空空,云磊问,陆哥,锅里还有点饺子汤,你喝吗?
  陆听当然不喝,他涮碗浇花,去院子外喂狗。
  回来时云磊已经窝上沙发,边雪洗完澡,进了卧室。
  浴室里水气氤氲,香皂味扑鼻。种种迹象无一不在暗示,屋子里的另一个男人,刚才就站在这里。
  陆听一顿。
  边雪站在这里的时候,会像自己一样,心想如果等会气氛太尴尬,应该怎么办吗?
  陆听长这么大,还没跟别人挤过同一张床。
  从很久以前开始,生活被木雕、听觉沟通能力训练、读写训练挤满,可不管怎样练习,他依旧离两边的世界都很遥远。
  他不明白同龄男孩之间在说什么、流行什么。
  边雪靠在床上看书,他摘下耳机看向门边:“洗这么久,我差点以为你在浴室里缺氧了。”
  陆听抱出柜子里的被子:“要睡了吗?”
  “不太困,”边雪扬扬手里的书,“再看会儿。”
  卧室里的气味连成一片,两个源头中间,隔着一张小床。
  陆听背身拧了下眉心,找到空调遥控器:“你,云磊的初中课本,拿着干嘛?”
  “当故事书看,感觉回到读书那会儿了,很催眠,”边雪说,“不用开空调,你体温本来就蛮高的。”
  他说完自己愣了愣,陆听什么反应都没有,就这样安静好几秒,才抱着被子说:“要不我出去打地铺……”
  边雪真没别的意思。
  知道陆听敏感,急着解释:“我是怕你晚上太热。”
  陆听没戴助听器,自然也没听懂。抱着被子拉住门,他其实在心里松了口气。
  “别动别动。”边雪大声叫他。
  陆听把这一声听得清清楚楚,刚回头,一条灰色围巾勒住他的肩膀,又下滑至腰腹。
  边雪拽动围巾:“都说没别的意思了……过来躺下,睡觉。”
  门外响起脚步声,云磊支支吾吾:“边雪哥,陆哥!你们打架了吗?”
  边雪的尾音漏出笑声:“没,睡你的。”
  陆听也笑,被边雪用围巾拽得往后仰去,最后直接跌进被褥,倒挺无奈的。
  边雪俯身低头:“我睡右边,你睡左边,行吗?”
  “行,”陆听弯弯嘴唇,“边雪,很奇怪倒着。”
  “边雪倒着很奇怪,”边雪纠正,“你睡觉开灯吗?”
  “边雪倒着……不开,”陆听说,“真的不会冷吗?”
  “不冷,你盖一床被子够吗?”
  “你在说话吗?”
  这时候边雪把灯关了,陆听只听见声,但听不懂。
  身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被子被掀开,扇来一阵暖风。陆听一眨眼,右侧床头柜上亮起一盏小夜灯。
  边雪半撑起身,撩住遮挡嘴唇的发丝,几乎快靠在陆听身上:“开个小夜灯,可以吗?”
  陆听仰躺着,这是边雪今晚第二次用这个角度看他。昏黄的光晕柔和了他的轮廓,使之变得和听见的声音一样,不太真切,但很动听。
  边雪没等来回答,就见陆听闭上眼“嗯”了一声。
  “睡了?”
  “嗯。”
  “真的?”
  陆听的眼皮动了动:“边雪,我耳边说话不要,很痒。”
  边雪于是滚回自己的被子,卷成一团,只露出眼睛。
  话这么多的确不是他的作风。他清楚自己的德行,无非是有点别扭,更怕陆听别扭。
  刚闭上眼,身后传出一道低沉的男声:“你睡着了吗?”
  边雪笑了下:“哪有这么快。”
  陆听的声音本就偏沉,到晚上有些沙哑:“我和别人睡觉,第一次。”
  身下的床是他爸打的,陆听睡了十年,空了五年。在第六年里,迎来了第一个体验它的朋友。
  边雪下意识想纠正语序,几个词换来换去,哪哪都显得奇怪,于是作罢:“有机会我们去露营,叫上韩恒明和周展他们,一起睡帐篷。”
  陆听拍了下他的肩膀,用了点力让他转过来。
  “你在说什么?”
  他们面对面躺着,床并不大,只动动腿弯,膝盖就能碰到一起。
  边雪字正腔圆地重复刚才的话,用零碎的手语辅助。
  “好,”陆听说,“我,朋友一起。”
  边雪摇了摇头:“我,和,朋友,一起。”
  陆听跟着念了一遍,边雪说:“用手语怎么说?”
  陆听小麦色的手抬了起来,边雪一笔一划照做,在做到“朋友”这个词的时候,他抓住陆听的手,轻哼一声。
  那不是“朋友”的意思,而是“你”。
  他们像两块吸铁石,正负极不停转换,有时和对方靠得很近,有时把对方推得很远。但中间始终隔着一段距离,之前是餐桌,现在是被褥。
  “你有别的聋人朋友吗?”边雪问,“你可以邀请他们一起。”
  陆听偏了下头,平躺回去:“嗯,不算朋友。”
  此刻的氛围让人太放松了,很多从未说过的话,就这样被他从心里拎出来,放到边雪面前。
  陆听说了些以前的事。
  他从特殊学校回来后,尝试过和更多人交流。但手语的种类五花八门,与每个人受到的教育有关。
  在学校以外的地方,陆听学习的文法手语,不足以支撑他读懂每个人的话。交流起来仍旧存在困难。
  后来大家各奔东西,有的去地方单位工作,有的升学念书,有的留校任教帮助更多人,还有的比如陆听,回家乡发展,杳无音讯。
  边雪有好一会儿没说话,陆听转头去看,见他摸出枕头下的手机,在备忘录里输入了好些文字。
  “上次杨美珍看的电视剧居然没有字幕,”边雪一边编辑一边嘀咕,“我写封建议信……”
  陆听盯着他的侧脸,睫毛遮住了眼眸,每眨动一次,眼下的阴影便跟着晃动。
  他抬眼思考时,阴影不见了,瞳孔乌黑透亮,里面不仅装满了陆听的影子,还有好些陆听读不懂的东西,
  陆听盖住手机:“照片在哪里?”
  “嗯?”边雪想了想说,“我们的合照吗?我放在小卖部了,阿珍姨要用相框裱起来,你的呢?”
  陆听忽然想把照片拿出来看一眼,他起身,从外套里拿出个钱包:“还有我爸妈的照片,给你认识。”
  边雪翻了个面儿,趴在他身边:“好啊,我看看。”
  “我爸的钱包,”陆听摸了摸钱包的尖角,“他说是真皮,我说被骗了。”
  “就是真皮,叔叔比你识货。”
  陆听知道他在开玩笑:“边雪说得对。”
  打开钱包,从夹层里抽出照片,边雪捻起泛黄的那张,对光一看——
  “这是你爸?”
  陆听扬了下眉:“认识?”
  边雪使劲一点头:“认识,小时候见过。”
  不记得是哪一年了,那时候边雪还挺小,陆叔来小卖部买烟,跟他说过几句话。这是世界上第四个对边雪说,‘你可以成为摄影师’的人。
  “好巧啊边雪。”陆听接过照片,小心地放回钱包。
  “好巧啊陆听,”边雪有点冷,缩回被子,用脚尖踢了踢陆听,“陆叔人挺好的。”
  陆听没有把脚移开,两人隔着被子靠在一起,被褥在短暂的安静中越变越薄,仿佛一吹就会飘远。
  墙上的拼音插图边,有几道圆珠笔印记。一只小飞虫自底部攀爬,越过最下端的痕迹,无声无息地爬向顶端。
  它在最后一根黑线上停下,高度大概在陆听耳朵之上。再向上是无限的空白和一块时钟,以及洇出水渍的墙皮。
  有点困了。
  陆听的呼吸声落在头顶,边雪在一呼一吸中想,等明天早上醒来,就拉着陆听,把最后一根补上。
  不知道陆听吃了多少杨美珍做的茶叶蛋,个头已经窜到一米九,刚好能填补那一大块白墙。
  边雪趴在床上,揽住陆听的大腿。
  其实只是轻轻地搭在上面,他原本想给陆听一个拥抱,想了想,没好意思。
  陆听的腿顿时僵硬起来,低头看着边雪头顶的旋儿。
  边雪想说点什么,但又觉得没有必要。
  陆听已经茁壮成长为一棵大树,并且是晞湾镇里最强壮的一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