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个如果。岛田揉揉脸，打了个哈欠，瞥一眼身边的高桥。
  小家伙好像吃了颗大大的定心丸，气定神闲地喝着水，似乎打定主意要坚持之前的策略。
  岛田的眼神变得空茫。还是小孩子啊，抓到一点机会就以为是全部。
  比赛没有那么简单。战胜一个比你强的人更没那么简单。他发现了幸村状态不好，可即便如此，在他心里高桥的胜率仍不到五成。菜鸡各有各的缺陷，而优秀的网球选手必然是全面的，无论是技战术还是心理素质。
  果然，意外就来临了。
  高桥每个回球都刷上旋，球弹得高，节奏慢，有利于拖出多回合。不过这次如法炮制的时候，一拍又一拍，幸村似乎也经得起长盘拉锯，在和他耐心地磨。
  咦？高桥心里不由惊讶。算算已经二十来个回合了，但看对面的步伐并没有缓下来，甚至主动回了几个切削。高桥自己不是铁做的，又几个回合，他嗓子里开始冒烟。
  有点打不动了。
  “啧。”观赛的佐佐木移开眼，场上略带疲倦的拉锯让他想起连输十几盘的那一晚。幸村就是这么磨的他。
  球馆里彻底寂静，人人都下意识屏住呼吸，注视这颗网球什么时候尘埃落定。
  幸村在反手区转正手回球，高桥警惕起来，接住了带有进攻性的抽击，反手直线，但弧度略高。幸村单脚凌空抽击，是直线！
  高桥有被骗到，但是迅速反应过来，球路离得近，但他也只能堪堪把球挡回去。
  网球划过月牙的弧度，落在单打边线外。
  “out！”球童高喊。
  “喔！”观众们的欢呼也盖不住幸村发自内心的吼，他把拍交到左手，右手握拳为自己庆祝。眼里仿佛闪烁着星星，投向对面落败的高桥，这不是感动的泪光，而是凌人的战意与自傲，仿佛在说——这把我赢了！再战！
  虽然此时幸村感觉心脏跳得要炸掉，他喘口气，再度懊恼昨天熬夜的自己。
  胸口沉闷得要死了一样。但是死也得让他赢了再说！
  此时的高桥有点懵。怎么，幸村突然要跟他打拉锯战了，为什么？
  岛田倒是知道幸村的思路——他想破发。这一局机会刚刚好，破发，再保下自己的发球局，他就赢了，高桥连下场接受指导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说，你的对手不是死人，你不能把一种战术奉为圭臬。对手够能应变，那么单一的针对就不能完全拿捏到。
  哎……
  岛田忽然有些怅然，目光黏在幸村身上。
  真是个好苗子。他初中的时候也没这么厉害。
  这一局幸村很耐心，他耐心到高桥次次快要打不动。这时候高桥才察觉到对手的又一特性，如果他想，他不是不可以打消耗战。
  十球，高桥结结实实地被破发了。
  赛点局。
  紧张感重新占据高桥的精神，几乎铺天盖地。这是幸村的发球局，他不想输就必须破发，但是太难了，难到高桥觉得希望的光芒被一层厚厚的迷雾遮挡。
  可这一切又难掩他强烈的不甘，和委屈。凭什么幸村就是有天赋，他们却得不到岛田教练一句肯定。哪怕天天刻苦训练，在教练眼里就像徒劳用功，好像他们注定达到不了那样的高度。
  我不甘心！
  这一声呼喊仿佛冲破了胸膛，让头脑也变成火焰灼烧之地。高桥眼里的斗志不逊于幸村。
  好啊，堂堂正正地来吧，看谁坚持到最后。
  但幸村不想跟他拉锯了，很累，而且一不小心容易翻车。他就凭发球和上网去赚取优势，在他眼里，这才叫稳定且踏实。
  越到赛点，大家心里都咚咚直跳。直到高桥追赶不及贴近边线的那一球，欢呼声再也压抑不住。
  “噢噢噢！——”连解说激动的声音都被直播台下方的呼号遮盖，紧接着是不知道谁起的头，一致到心跳上的声音——
  “二连霸！二连霸！二连霸！”
  两手相握，在这飘着立海队旗的背景下。高桥神情苦涩。两人都没说话，只是相继去与裁判握手致礼。然后，胜者迎接全场的掌声，败者回到队伍去。
  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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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局急躁了。”岛田见高桥泪花在眼眶里打转，有点嗤之以鼻，“输了就输了，哭什么？”
  “我…”眼泪夺眶而出就再也止不住，高桥不停地用手臂去擦，“对不起，让教练失望了。”
  岛田欲言又止，把头转向另一边，“道什么歉？你们又不是给我打的比赛。”
  可是……
  本就伤心的高桥实在忍不住心里翻涌的情绪，对岛田大声说：“只是想被您肯定！”
  岛田一愣。
  ……
  “教练……”高桥立马后悔了。
  “什么意思，你想让我夸？”岛田已经恢复了神态。
  “就是，不想当教练嘴里的菜鸟。”高桥十指交结，“我…我们一直都很崇拜教练，从职业赛场上归来的选手。能被教练认可的话，没有人不会高兴的。只是我们总是被教练指出很多的缺点，我们很弱…如果成为全国优胜的话，成为全国no.1，是不是教练就认可我们的实力了，这样的想法……”
  大家都憋着一股气，不仅是为了荣誉，也是想把冠军奖杯举到教练面前让他看看，自己看不大上的队员是全国最强的。
  ……
  球馆的欢呼声中，岛田沉默的时候，高桥又后悔于自己真情实感的发言，满头大汗地补救，“没有说教练不好的意思，”
  “哪怕你们今天成了冠军，我也不觉得你们有打职业的能力。”岛田轻声说，站起来上前一步，注视着因他的话而颓丧的高桥，“打不了职业，我的意思仅此而已。反过来说，就算你们今天输了，也值得敬佩。因为你们的专注坚持到最后一球，没有放弃。很多职业球员已经做不到这一点了。我很喜欢。”他…也做不到。
  似乎，很久以前的记忆被唤醒。他曾经的自信和顽强的毅力，不到结束便不认输。
  “教练……”高桥唇角下弯，又哽咽着抹了把眼泪。
  岛田转头看向立海那一边，一锤定音的功臣幸村已经被众多部员包围，如同众星拱月。他被所有人看好，被认为是最有希望的。可是这一切有多少真实，还是当下被天真与无知渲染的幻象。
  岛田默默地走到高台，等待收拾退场的小相野队员们。
  十多年前的他，受到的追捧实际更甚。因为再没有更多璀璨的新星。他几乎是唯一的那一个，年龄不大，却已经被记者们盯着追踪，今天比赛赢了谁，明天训练输了谁，或者对他的技战术和状态品头论足，为他画出美好的蓝图，仿佛他的人生能按照脑内轨迹赢下挑战赛，进入排名前列，作为越前南次郎的继承者，与世界巨星同台竞技……
  可笑又可怜，可笑的是业内人，可怜的是他。
  作为一个完全本土培养的网球选手，在初次踏入职业圈后，光环如同萤火被瞬间踩灭。
  第一站一轮游。
  第二站两轮游。
  第三站一轮游。
  一次次坏消息消磨了注视他的“观众”的期待，也让他自己本就忐忑的心跌落深渊。他想到了很坏的结果——到处都是夸赞他的声音，要是自己的成绩不好，是不是期待他的球迷会很失望，是不是昔日的夸奖会变成加倍的贬低和斥责？
  他很不安，而预感也成为现实。与之同时到来的是触及经济的各种坏消息。赞助商不再续约，基金会也慢慢减少对他的投入。
  对他的职业生涯而言，真是一个非常非常糟糕的开头。在不短的时间里，他一直想鼓舞起精神，去提高水平，赢下比赛，为自己提供力量。在不短的时间里，他一直在未来赛和atp挑战赛间挣扎，排名上去了就打挑战赛，连败就滚回来挑未来赛。虽然一直承受输掉比赛后，来自自己和球迷的糟糕情感，总还是有希望的。
  直到现在的一哥锦织突然冒出了头，踩着所有人风头无两。他被彻底放弃。
  基金会吸取了他的教训，不再固执，花费巨资送锦织去国外培养，成就了日本网坛新的历史。虽然对他只有微薄的支持费用，总比被网友们时不时拿他出来拉踩好点。
  没了教练和固定的训练场地，他似乎陷入一个恶性死循环。成绩不好就没有赞助和收益，没有收益就没钱找教练和场地，甚至没有好的球拍，技术下滑就得不到好成绩。
  第七个年头，他付不起去国外的机票和日常开销，蜷缩在国内等仅有的几站比赛。
  人忽然空闲了下来。
  岛田退了租房回家。父母一如既往地热情欢迎。
  “不去国外打比赛啦？”
  “嗯……”
  仓皇地跑回房间，他出来也是小心翼翼，尽力避免和父母见面，也坚决拒绝去走亲戚和拜访邻里。爸妈还以为他是从前那个网球明星，其实早就不是了。